第四十八章 空无之物追逐着有形的幻影(1 / 2)
平心而论,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往往早熟且具备着较之常人更为坚强的意志。
这一点在姜问我的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哪怕是再坚再硬的硬汉,在琵琶骨被穿透并被吊起无处借力的情况下,也不得不变得格外软弱。
更别说姜问我还只是个初识世界的孩子。
“呃哈啊啊啊”被吊在半空的姜问我发出无意义的呢喃。
和院中的小打小闹是天与地的区别,血肉被撕裂、截断的痛感对于小孩子来说过于沉重,远超理解的疼痛只是瞬间闪过便被大脑彻底屏蔽。
在激素的大量分泌下,迷茫的钝感与剧烈的心跳声成了耳边的一切。
姜问我根本听不清x先生说了什么。
但他的嗅觉还是正常的。
也有可能已经不正常了?
要不然,怎么会闻到从身后传来的、属于院长阿姨的气味呢?
姜问我对她身上的味道印象深刻,那是如同被秋初的金黄桂花环绕般的强烈香气,存在感极强却又不会太过浓烈。
但姜问我是知道的,一向低调的院长阿姨之所为会用气味这么浓郁的香水是为了盖掉她身上的那一点怎么都抹不去的烟草臭味。
经营孤儿院的巨大压力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就沉醉进了烟草当中,但她也很清楚,院里这个阶段的孩子们是千万个不该接触到这些东西。
可孤儿院的工作与困难实在太多了。
既没有放松的时间,也没有放松的心情,选择烟草这种消解压力的方式对于院长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
在那天被这个如父如母的亲人拥入怀中时,姜问我不止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三十过半的女强人的柔软,还第一次察觉到了她的艰难。
这份混杂着焦褐的香味,就是关于她的一张美丽的人生侧写。
但却是姜问我此时绝不愿意面对的噩梦。
“问我”断断续续的嘶哑从少年的身后响起。
与瘆人的呼唤一同的,还有穿透肩胛的两只触手的蠕动。
姜问我原本攥在手中的“证据”早已散落而下,余光中,揭露了丑陋事实的那一页恰好落在了他身前的位置。
被吊在半空中的姜问我无力挣扎,但视线落到那一页纸的瞬间,意识又恢复了少许清明。
背叛,就如同永远也无法自愈的伤口。
姜问我根本无法理解现状,但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院长阿姨骗了自己。
蛋糕是假的,鼓励是假的。
爱是假的,希望也是假的。
她在欺骗自己,她在伤害自己。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姜问我不知道,他突然就放弃了挣扎,垂下四肢与头颅。他意识到了,或许就这样死去才是最好的,至少不用再面对那可怖的现实。
但x先生肯定是不想见到一个放弃的姜问我。
他看出了姜问我眼底的愤怒与不甘,也看出了那盖过愤怒与不甘的善良。
x先生可不会认为区区善意能抵抗得住源自人性根源的恶意,那只不过是无力之下的遮羞布。
想着,x先生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声音在宽敞的教室内回荡,也让奄奄一息的姜问我下意识地投去最后一点注意力。
然后,足以淹没理智的恶毒扑面而来。
漆黑而细密的触手从每一个沉睡孩童的皮下钻出,皮层被掀起的剧痛强行唤醒了他们,也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不得不直面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地狱。
扭曲蠕动着的黑色触手由内而外地将孩子们卷覆,取代了稚嫩外表的黑壳又逐渐演变出有着布织感的表皮,抖动的细密触须又有如毛绒般绵软。
孩子们的身躯在不可抑制地产生畸变。
原本能轻松装下上百个孩童的大教室,此时却被无数膨胀的毛皮畸形所充斥得不见一缕缝隙。
姜问我瞪大了眼睛,内里的光亮逐渐消失。
x先生笑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看到想看的东西了。
还差最后一把火。
于是,又是一股剧痛袭来。这次不是新的伤口,而是姜问我被甩了出去,双肩的触手抽离的速度过快造成了二次伤害。
但被甩趴到地上的姜问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他只是竭力地想要抬起头看向四周,想从这些像是从黑童话恐怖游戏里走出来的畸形玩偶的脸上找到它们曾经模样的痕迹。
可尽管将问我能记起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的样貌甚至性格喜好,却再不能辨认出它们。
不止是脸,衣物、意识与身体都已经被彻底吞噬。
姜问我茫然极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止境的负面情绪已来到了边缘。
院长阿姨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的母亲与父亲,而这些孩子,弟弟妹妹,又何尝不是他重要的家人?
短短十数分钟,姜问我好像被夺走了一切。
“不回头看看吗?”突然,近在咫尺的白面男人开口了。
姜问我被触手甩到了x先生的跟前,他终于能听清其话语。
也将迎来崩溃的终幕。
顺着x先生的话语,姜问我像是又回想起了什么,艰难地别过头。少年怀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希望身后的怪物不要真的是她。
但所谓的希望啊往往就只是用来看的。
希望正如同一道悬在天际的、无比美好的炫光,但也仅仅只是光,只是一道可视而不可及的幻影。
那张熟悉的,总是把温柔藏在严肃的最深处的那张脸只剩下了半张。
如果不是很熟悉她的话,肯定认不出那嵌在玩偶心口的右半张人脸的主人。
那空洞的视线再无往日的光彩,就这么成了压垮少年心中堤坝的最后一根稻草。
‘已经够了。’
少年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自己最爱的人,张牙舞爪。
“哈啊啊啊啊啊啊——!!!”
他没有流泪,满眼的愤怒之后又好像有着些更为深邃晦暗的东西。
姜问我动起来了。
但同样动起来的还有充满了整个教室的上百头玩偶畸怪。
一个身负重伤的十四岁小孩,又怎么可能比怪物们一齐迸发的尖触快?
更何况,姜问我冲向的不是能张开双臂护佑自己的母亲。
反而是所有怪物中最可怖有力的那个。
也正是院长的攻击,最先抵达。
姜问我会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他知道的,早熟的孩子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的。
他只是放弃了,被世界放弃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那两道曾无声穿透他肩膀的触手绕过了姜问我,将他身后的一切威胁尽数折断后又交错着缩回,将他搂向了自己的原体。
像是拥抱一般。
猝不及防地,姜问我被扯到了怪物的心口近前。
那半张人脸,它还在呢喃着:“问我”
但姜问我这一次听清了她的后半句话。
“快逃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