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记(16)时间的针脚(1 / 2)
第二天,老周早早就起来了。
他一夜都没有睡好,今天又这么早就醒来了,感觉脑袋又闷又胀。
经过了大开大合的两天,老周也是精疲力尽,他迫切地想长长地、沉沉地睡上一觉,不只是为了恢复体力和精力,也是为了平复昨天的情绪——按照老周的经验,睡觉是能够抹去记忆的,一觉醒来,昨日的世界无影无踪,等待他的,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新的一天。
所以,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只要闷头睡他个两三天,起来以后就发现世界太平、一切如常了:英姐默默做家事,玲玲默默做作业,大家不声不响,看起来都很正常。于是他照旧吃饭、上班,好像之前的一切纷争矛盾、一切的烦恼不愉快像被水洗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慢慢地,老周将睡觉视为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和良药,没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继续睡,直到起来以后,那些让他烦心的、懊恼的、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统统消失。
可是昨天晚上,这个药方失灵了,无论他怎么努力去睡,就是无法入眠。白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困扰着他,甩都甩不掉——不只是白天的事,还有很多的事,甚至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他早就远远地抛在一边的那些往事,好像也回到了他的脑海里,让他辗转反复,不能平静。
那些往事已经不再是完整清晰的印象了,大多数都是模模糊糊的碎片和片段,可就是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也让他心里倍感煎熬。那些片段里有年轻时候的英姐,有小时候的玲玲,有他和英姐争吵撕扯的镜头,有英姐的哭泣,玲玲的哭声,还有玲玲胆怯惊慌的眼神,轻轻游走的脚步……那都是一些令人痛苦心烦的杂乱碎片,老周永远都不想看见,不想记起。他也确实记不起来了,好像全部都忘记了,清零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昨晚他们悄然又回来了,无声无息地在他眼前飘过,让他不得不面对、不得不直视。
经过一段难熬的回放以后,那些凌乱的镜头终于过去了,后面就变就成了长久的空白,没有色彩的、灰蒙蒙的空白,里面的人,事物,景象,都看不清楚了,都面目模糊了,包括英姐,包括玲玲,也包括老周自己。好像突然断掉的胶片,就剩下一大片灰白的斑点……老周无比迷惘,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吗?那些事,那些过去了很久的事情,他不是早就忘记了吗,为什么今夜又回来扰乱他的平静?这些年,他们藏在了哪里?他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见过、记起过?
老周烦躁不安,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那些纷乱的记忆。多么漫长的夜晚,真是无尽长夜呀。
老周的头涨得发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睡得着——要是睡着就好了,睡着了就平静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最后还是睡着了?老周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是醒醒睡睡,似睡非睡的,一夜都没得安宁。那种倒头就着、心安理得的睡眠是没有了。
天还没完全亮,老周就又醒来了,一点沉睡以后的轻松和舒服没有。
肯定是睡不着了,老周也不想在家里继续折腾着睡觉了,他想上班去——躲不到睡梦里,就先躲到单位去吧。老周自己当然不会认为他是在逃避,虽然他实际上已经逃避了二十几年。
老周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洗漱收拾完毕,然后来到客厅。他尽量不弄出声音,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变得有点小心了——天还没有大亮,家里很安静,英姐还没有起来。
离上班时间还早呢,老周整整齐齐地坐在餐桌旁边,也没有开灯,他一脸茫然地坐在那儿,脑子和面孔都是木木的。中间,他回头看了两次英姐睡觉的小屋,房门关着,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老周在模糊的光影中看了看挂表,感觉指针移动的慢极了,从昨天到今天,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缓慢地让人害怕。老周就那么枯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老周一般是七点钟准时离开家去上班,今天他还想保持这个习惯,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挂表,看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六点四十的时候,他实在坐不住了,几乎有点筋疲力尽地站了起来,提前二十分钟离开了家。他今天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力关门,而是轻轻磕上的。
英姐其实也早早醒来了,她也是一夜没睡好。老周洗脸刷牙冲水的声音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睁着眼睛等着他做完这一系列的事,然后开门走人——老周走了,她的心情就会安宁一些,也许还能再睡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