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海上奇景（1 / 2）
风暴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大，现在似已完全过去，满天星光灿烂，海上风平浪静，点点星火，尽都映入了碧海里。船舷旁，痴痴的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在数着海里的星影。轻轻的风，吹得她发丝乱如相思。是谁?如此星辰如此夜，她又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姬冉静立于飞庐（楼船一层名庐，二层名飞庐静静的看着胡铁花走过去，走到她身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听到这声咳嗽，她才猝然转身。是金灵芝。满天星光，映上了她的脸，也闪亮了她目中晶莹的泪光。她在哭。这豪气如云，甚至比男人还豪爽的巾帼英雄，居然会一个人站在深夜的星光下，一个人偷偷的流泪。
\t胡铁花怔住了。
\t金灵芝已转回头，厉声道：“你这人怎么总是鬼鬼祟祟的，三更半夜还不睡觉，到处乱跑干什么?”她声音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凶，却再也骗不过胡铁花了。除非真的醉了，胡铁花总是最迟一个睡着的。有时候他甚至会终宵难以成眠，所以常常半夜起来找酒喝。别人说他是酒鬼，他笑笑；别人说他是浪子，他也笑笑。别人看他整天嘻嘻哈哈，胡说八道，都认为他是世上最快乐、最放得开、最没有心事的人。他自己的心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尽千方百计甩脱了高亚男，到处去拈花惹草，别人认为他“很有办法”，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很得意。可是他的心，却始终是空的，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空虚，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寂寞得简直要发疯。他也想能找到个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侣，却又始终不敢将自己的情感付出去。他已在自己心的外面筑了道墙，别人的情感本就进不去。他只有到处流浪，到处寻找。但寻找的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常常会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高亚男那么残忍。也许他始终都是在爱着高亚男的。可是他自己却又拒绝承认。“人们为什么总是对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却在失去后再追悔呢?”
\t愣神一会儿的胡铁花反而笑了，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又为的是什么?”
\t看着二人”打情骂俏“，姬冉内心一叹：”孽缘果真孽缘。“而后转身离去，抛下漫天繁星与波涛大海回到房间里打坐练功。
\t第二日，阳光正好，鱼汛与大船如此不期而遇。大家都拥到船舷旁，海水在清晨的阳光下看来，就仿佛是一大块透明的翡翠，鱼群自北至南，银箭般白海水中穿过。船，正好经过带着鱼汛的暖流。胡铁花已看得怔住了，喃喃道：“我一辈子里见过的鱼，还没有今天一半多，这些鱼难道都疯了么，成群结队的干什么?”
\t张三道：“搬家。”
\t胡铁花更奇怪了，道：“搬家?搬到哪里去?”
\t姬冉笑着说道：“刚说你有学问，你又没学问了……鱼也和人一样怕冷的，所以每当秋深冬至的时候，就会乘着暖流游。”
\t张三接过话来说道：“这些鱼说不定已游了几千里路，所以肉也变得特别结实鲜美，海上的渔夫们往往终年都在等着这一次丰收。”
\t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你对鱼懂得的的确不少，只可惜却连一点人事也不懂。”
\t原随云一直远远的站着，面带着微笑，此刻忽然道：“久闻张三先生快网捕鱼，冠绝天下，不知今日是否也能令大家一开眼界?”
\t他自己虽然什么都瞧不见，却能将别人的快乐当做自己的快乐。张三还在犹疑着，已有人将渔网送了过来。捕鱼，下网，看来只不过是件很单调、很简单的事，一点学问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特别的技巧。其中的巧妙，也许只有鱼才能体会得到。这正如武功一样，明明是同样的一招“拨草寻蛇”，有些人使出来，全无效果，有些人使出来，却能制人的死命。那只因他们能把握住最恰当的时候、最好的机会。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所以要能把握住机会，就得要有速度。其中自然还得有点运气——无论做什么事都得要有点运气。但“运气”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人若是每次都能将机会把握住，他的“运气”一定永远都很好。船行已渐缓。
\t船艄有人在呼喝：“落帆，收篷……”船打横，慢慢的停下。张三手里的渔网突然乌云般撒出。
\t原随云笑道：“好快的网，连人都未必能躲过，何况鱼?”
\t只听那风声，他已可判断别人出手的速度。张三的脚，就像钉子般钉在甲板上，全身都稳如泰山。他的眼睛闪着光，一个本来很平凡的人，现在却突然有了魅力，有了光彩，就好像忽然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t不多时张三的呼吸已渐渐开始急促，手背上的青筋已一根根暴起，脚底也发出了摩擦的声音。已在收网。这一网的分量显然不轻。
\t原随云笑道：“张三先生果然好手段，第一网就已丰收。”
\t胡铁花道：“来，我帮你一手。”
\t网离水，“哗啦啦”一阵响，飞上了船，“砰”的，落在甲板上。每个人都怔住。网中竟连一条鱼都没有。只有四个人，女人。四个赤条条的女人。四个健康、丰满、结实、充满野性诱惑力的女人。虽然还蜷曲在网中，但这层薄薄的渔网非但未能将她们那健美的胴体遮掩，反而更增加了几分诱惑。船上每个男的呼吸都急促，和尚也不例外——只有看不见的人是例外。
\t原随云面带着微笑，道：“却不知这一网打起的是什么鱼?”
\t胡铁花摸了摸鼻子，道：“是人鱼。”
\t原随云也有些吃惊了，失声道：“人鱼?想不到这世上真有人鱼。”
\t楚留香道：“不是人鱼，是鱼人——女人。”
\t原随云道：“是死是活?”
\t姬冉说道：“想必是活的，世上绝没有这么好看的死人。”
\t胡铁花嘴里念叨着：”这鱼人真是我生平仅见呀！“便想赶过去放开渔网，却又突然停住。
\t他忽然发现金灵芝正远远的站在一边，狠狠的瞪着他。大家心里虽然都想去，但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若是旁边没有人，大家只怕都已抢着去了。但被几十双眼睛盯着，那滋味并不是很好受的。
\t初升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她们的皮肤看来就像是缎子。柔滑、细腻，而且还闪着光。皮肤并不白，已被日光晒成淡褐色，看来却更有种奇特的煽动力，足以煽起大多数男人心里的火焰。健康，本也就是“美”的一种。何况，她们的胴体几乎全无瑕疵，腿修长结实，胸膛丰美，腰肢纤细，每一处都似乎带种原始的弹性，也足以弹起男人的灵魂。
\t原随云却叹了口气，道：“是死的。”
\t胡铁花忍不住道：“这样的女人若是死的，我情愿将眼珠子挖出来。”
\t原随云道：“但她们已没有呼吸。”
\t胡铁花皱了皱眉，又想过去了，但金灵芝已忽然冲过来，有意无意间挡在他前面，弯下腰，手按在她们的胸膛上。
\t楚留香道：“如何?”
\t金灵芝道：“的确已没有呼吸，但心还在跳。”
\t楚留香道：“还有救么?”
\t姬冉道：“既然心还在跳。那就是可以救的。”
\t原随云道：“能救她们的人，也许只有一个人。”
\t胡铁花抢着道：“这人在哪里?”
\t原随云道：“幸好就在船上。”
\t胡铁花道：“是谁?”
\t原随云道：“蓝太夫人。”
\t胡铁花怔住了，过了半晌，才讷讷道：“却不知道这位蓝太夫人又是什么人?”
\t其实他当然知道这位蓝太夫人就是枯梅大师。
\t原随云道：“江左万氏，医道精绝天下，各位想必也曾听说过。”
\t英万里道：“但‘医中之神’蓝老前辈早已在多年前仙去，而且听说他并没有传人。”
\t原随云笑了笑，道：“蓝氏医道，一向传媳不传女；这位蓝太夫人，也正是当今天下蓝氏医道惟一的传人，只不过……”
\t他叹了口气，道：“却不知她老人家是否肯出手相救。”
\t胡铁花忽然想起枯梅大师的医道也很高明，忍不住脱口道：“我们大家一齐去求她，她老人家想必也不好意思拒绝的。”
\t只听一人缓缓道：“这件事家师已知道，就请各位将这四位姑娘带下去吧。”
\t胡铁花的人又怔住。说话的这人，正是高亚男。金灵芝瞟了她两眼，又瞪了瞪胡铁花，忽然转头，去看大海。海天交界处，仿佛又有一朵乌云飘了过来。
舱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呼喊!呼声很短促，很尖锐，充满了惊惧恐怖之意。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t英万里动容道：“这好像是方才到甲板上那位姑娘的声音。”
\t原随云道：“不错。”
\t他们两人的耳朵，是绝不会听错的。但高亚男又怎会发出这种呼声?她绝不是个随随便便就大呼小叫的女人，连胡铁花都从未听过她的惊呼。这次她是为了什么?舱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难道那四条鱼真是海底的鬼魂?此来就是为了要向人索命?
\t胡铁花第一个忍不住了，用力拍门，大声道：“什么事?快开门。”
\t没有回应，却传出了痛哭声。
\t胡铁花脸色又变了，道：“是高亚男在哭。”
\t高亚男虽也不是好哭的女人，但她的哭声胡铁花却是听过的。她为什么哭?舱房里还有别的人呢?胡铁花再也顾不了别的，肩头用力一撞，门已被撞开。他的人随着冲了进去。然后，他整个人就仿佛突然被魔法定住，呼吸也已停顿。每个人的呼吸都似已停顿。无论谁都无法想像这舱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论谁都无法描叙出此刻这舱房中悲惨可怖的情况。
\t血——
\t到处都是血。倒卧在血泊中的，赫然竟是枯梅大师。高亚男正伏在她身上痛哭。另一个少女早已吓得晕了过去，所以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人鱼”本是并排躺着的，现在已散开，诱人的胴体己扭曲，八条手臂都已折断。最可怕的是，每个人的胸膛上，都多了个洞。血洞!再看枯梅大师焦木般的手，也已被鲜血染红。金灵芝突然扭转身，奔了出去，还未奔上甲板，已忍不住呕吐起来。
\t原随云面色也变了，喃喃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血腥气怎会这么重?”
\t没有人能回答这句话。这变化实在太惊人、太可怕，谁也无法想像。枯梅大师的武功，当世已少敌手，又怎会在突然间惨死?是谁杀了她?
\t原随云道：“蓝太夫人呢?难道已……”
\t高亚男忽然抬起头，瞪着他，嘶声道：“是你害了她老人家，一定是你!”
\t原随云道：“我?”
\t高亚男厉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阴谋圈套。”
\t她眼睛本来也很美，此刻却已因哭泣而发红，而且充满了怨毒之色，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可怕。只可惜原随云完全看不见。他神情还是很平静，竟连一个字都没有辩。
\t难道他已默认?高亚男咬着牙，厉声道：“你赔命来吧!”
\t这五个字还未说完，她身形已跃起，疯狂般扑了过来，五指箕张，如鹰爪，抓向原随云的心脏。这一招诡秘狠辣，触目惊心!江湖中人都知道华山派武功讲究的是清灵流动，谁也想不到她竟也会使出如此毒辣的招式。这一招的路数，和华山派其他的招式完全不同。
\t“难道枯梅大师就是用这一招将人鱼们的心摘出来?”高亚男显然也想将原随云的心摘出来。原随云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未感觉到这一招的可怕。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瞎子，和人交手总难免要吃些亏的，高亚男若非已恨极，也不会用这种招式来对付个瞎子。
\t胡铁花忍不住大喝道：“不可以，等……”
\t他下面的一个字还未说出，高亚男已飞了出去。原随云的长袖只轻轻一挥，她的人已飞了出去，眼看已将撞上墙，而且撞得还必定不轻。谁知她身子刚触及墙壁，力道就突然消失，轻轻的滑了下去。原随云这长袖一挥之力，拿捏得简直出神入化。而且动作之从容，更全不带半分烟火气。纵然是以“流云袖”名动天下的武当掌门，也绝没有他这样的功力。高亚男身子滑下，就没有再站起。她已晕了过去。
\t原随云道：“据说海南东瀛一带岛屿上，有些采珠的海女，自幼就入海训练，到了十几岁时，已能在海底屏住呼吸很久；而且因为在海底活动，最耗体力，所以她们一个个俱都力大无穷。”
\t英万里道：“如此说来，这四人想必就是南海的采珠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