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上)青山急雨风萧萧(1 / 2)
衡山山势雄伟,盘纡数百里,有大小山峰七十二座,以祝融、天柱、芙蓉、紫盖、石廪五峰最高,五峰又以祝融为冠,有书云:“南岳者盘古之左臂。”九真降圣观便建在祝融峰上,而林风莫信所夜宿的木屋却是在天柱峰上,深山幽静,少有人烟,但有鸟语花香,水声淙淙,也是个修身养神的妙处。
林风昨晚一夜难眠,心里眼里尽是莫信巧笑倩兮,顾盼生情的模样,翻来覆去总是难以成眠,最后索性爬起来调息打坐,将五行养气决默运三遍,至东方发白,晨曦乍现之时方才收功起身,只觉浑身通泰,无一处不舒爽。
他不禁暗暗惊讶:“这五行养气决当真了不得,初时练的时候,如犁牛耕地,寸步维艰,现在却是飞马广道,一日千里。反观老秃驴杂毛的功夫却是越来越慢,这两三年却是进境尤为缓慢。”他越觉恶头陀的功夫不行心中便越觉高兴,见红日东升,山间气息恬静清新,一时兴起,脚踏五行遁天步在木屋前飞步走了起来,淡蓝的身影倒嵌在山间翠影之中,忽若箭矢疾走,迅捷无匹;忽若春风和煦,洋洋而生;忽若惊涛骇浪,狂风骤雨;忽若赫赫骄阳,烈焰飘飞;忽若山凝泥塑,静如处子。一番步法下来,林风只觉体内真气通畅无阻,活泼泼似要跳出身外,登时大为畅快,胸腹之中真气鼓鼓荡荡,忍不住长啸一声,声震青霄,宛若龙吟,在山间雾中徘徊盘绕,久久不散。
忽听耳后有人冷哼一声,薄斥道:
“吵人睡觉么?”
林风回头见莫信一脸寒霜的倚靠在门旁,便笑道:
“莫大小姐既然醒了,那在下就此别过了。”说着拿起一旁包袱,就要下山。
莫信讶然:
“你要走?”
林风状作无事地点头说道:
“是啊,我与朋友相约,我一定要去哪里等他的。”
莫信忍不住问道:
“哪里?”
林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笑道:
“莫大小姐不怪我吵醒你睡觉了?我要去潭州金樽月等一个朋友。”
莫信闻言忽然眼睛一亮,问道:
“你要去潭州金樽月?”
林风见状心中奇怪,不由得问道:
“难道你也要去潭州?”
莫信却不理他,而是转身回到木屋内取来那柄断剑,才又走到林风身边,说道:
“走吧!”
林风心中又惊又喜,问道:
“你是要和我一起?”
莫信冷眼瞄了他一记,便将头一转,径自他身边走过,又不搭理他了。林风见她又不答话,遂说道:
“我可不认识路的!”
没想到前面传来莫信冷冷地回应:
“我认识!”
林风顿时呆住,他昨晚因为莫信一夜未眠,本来暗暗下定决心今日早上一定要走,千般万般不要再与这个冷凛凛的美姑娘在一处,不料莫信竟要与他一路,心中竟有些莫名的雀跃,又想自己若边问边走,不知几时到得了潭州城,有她带路到也省下不少时间,当下讪讪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下了衡山,林风瞧她一路上拿着拿那柄断剑不肯丢掉,便问道:
“这柄剑于你很重要?”
莫信轻抚着断剑缓缓说道:
“这把剑是当年我离家上山学艺,我大哥送给我的,随我近十年了。”
她忽然话锋一转,怒道:
“都是你这小贼将它折断!”
林风大叫冤枉,连忙解释道:
“当时我若不挑出你肩膀的箭镞,要是伤口化脓了,你要有性命之危的!身边又没趁手的刀刃,只好掰断你的剑尖。”
莫信想起他两次撕开自己衣衫为自己包扎伤口,俏脸一红,羞怒道:
“死了便死了,偏要你来管?”
林风见她怒起,只好讨饶:
“好,我掰断你剑,以后我另寻一柄宝剑来还你。”话声刚落下他就颇为后悔,他知道莫信恨极了别人失信,自己一时口快应了她这件事,日后若寻不来宝剑,她定然不会原谅自己。
果然只见莫信柳眉一蹙,冷笑道:
“这么喜欢给别人承诺,一旦到时不能践诺,岂不是惹人讨厌。”
林风面皮发热,想要辩解却也知道自己确实是一时口快,能不能办到实在未曾想过,是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忽又听莫信若有若无地悠悠叹道:
“他也这么说过,也背诺而去,杳无踪迹。”声音甚是凄苦,似有无限的惆怅和遗憾。
林风闻言恍然明白便是这个“他”背信弃诺离她而去,才使得莫信现在恨极了背信弃诺之人,才使得她这么冷冰冰,当下不以为然地说道:
“也不见得世人都是背信弃诺之辈,我既允了你一诺,就定会给你寻一把宝剑,决不食言!”
莫信忽的转头瞧着他,冷冷地说道:
“你还说过要我刺几个窟窿呢?”
林风大为窘迫,讪讪说道:
“你若刺死我,我就不能给你寻宝剑了。”
莫信忽然又嫣然一笑,说道:
“那等你给我寻着宝剑,我就第一个拿你试剑。”
林风更为尴尬,不敢再说半句话。
二人转过一个山坳,一条玉带般的长河呈于眼前,莫信望着长河微微点头,说道:
“这便是湘江,我们去找条渡船,沿江北上,不多时便可到潭州了。”
林风颔首说道:
“十年前在潭州见过湘江,那时江边上有个说书的孙先生,常去听他说书。”
莫信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惊讶,却没再继续深问,当先走了下去,林风见山路崎岖,怕她牵动伤口,急忙跟了上去。
沿着湘江是一片荒草,并无渡口,两人沿河赶了半天才终于遥遥望见一个小渡口,一艘蓬船静静地漂在江边上。林风二人来到近前,见一个老汉坐在船头垂线钓鱼,林风上前拱手施礼,问道:
“老丈,我二人要去潭州,可否搭载一程?”
那老汉头也不抬地回道:
“这船不载客,早间就被人定下了。”
林风向那老汉深深一揖,道:
“老丈,我们走了好多路才到这里,若老丈能将我二人送到潭州,这趟损失晚辈给您老补上。”
那老汉抬眼望向林风,面露不耐:
“没听见我老人家说不载吗?”说完继续钓他的鱼不再理林风。
林风正要再求他时,忽然自远处奔来一匹快马,马上人裹在黑色的斗篷里,恍若一团黑云呼啸而至。转眼间,马来到船前,马上人拿出一个令牌在那船上老汉面前一晃,那老汉立刻起身,向马上人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拜道:
“令主,船已备好。”
那黑衣人微一点头,下马要上船。林风见那老汉对来人如此恭敬,当即上前对那黑衣人说道:
“这位先生,可否替我二人说项,让我二人搭个船。”
那黑衣人回头,斗篷下的眼睛看了看林风和抱着剑站在一旁的莫信,半晌没说话,而后袍袖一甩从林风身旁走过,牵着马上了船,船上老汉将绳子收了,撑着竹篙将船驶离渡口。
林风看着蓬船渐渐远行,喃喃自语道:
“这人是个高手啊!”
莫信不以为然地说道:
“何以见得?”
林风微微摇头叹道:
“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方才他于我身边走过时,他周身似有若无地带起一阵罡风,即使我有意阻挡也不能留住他。”
莫信闻言心中暗暗吃惊,她知道林风手断宝剑,又听得他晨间的啸声悠远长劲,武功已然十分高强,此刻他居然称赞这人武功,想来这人定然也是个了不得的高手,想不到荆楚潇湘竟出了这许多高手。
她心中所想,不由得问出口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昨日九真降圣观里没中毒香。”
林风见她疑惑的模样,尤为悦目,不自觉地抵赖道:
“我叫何必问啊,你不早就知道了吗?至于为什么没中毒,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以前中过这中毒的缘故吧。”
莫信见他满口胡话,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当下也不再追问,冷哼一声不又不理他。
林风颇为尴尬的干笑两声,问道:
“如今船也没了,咱们是要再等船呢?还是走陆路?”
莫信抬头看了看江面,白茫茫的一片哪有半点船的影子,再见这渡口两旁蒲苇丛生,渡口甚是狭小,怕一时之间也不会再有船来,但若立时走了又怕错过路过的船,当即说道:
“你去寻两匹马来,我在此处等船。”
林风不由得抱怨道:
“为什么要我去寻马?”
莫信闻言用手捂住肩胛,一双妙目望向他,轻声一叹,说道:
“没见我伤势未愈么?难道你要我四处奔走再弄开伤口么?”
林风怎么瞧她都是装模作样,只是若要她去寻马,倒真有些担心她伤势,当即不再多言,展开轻功疾奔而去。莫信见他走远,嗤声笑道:
“好个呆子!”
林风再回到渡口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日头西落,天色渐暗,走到渡口前见莫信正呆呆地坐在江边怔怔地望着渐渐落山的夕阳,湘江面上金光粼粼,水天尽是一片凄美的暗红。
林风走到莫信身边的时候,她仍忘情地看着江面,口中轻声道:
“你见过雪吗?”
林风不明白她为何有此突兀的一问,便道:
“我十岁后所住的地方是个高耸入云的山峰,那里每年的冬天都会有雪,直到夏天才开化,我每日喝的便是雪融之水。”
莫信悠悠叹道:
“我只在十年前看过一次雪……那年,他说以后陪我去北方看雪,可是他一去就是十年,没音没信。”
林风听莫信又提起那个人,胸口顿时一阵酸涩,脱口说道:
“我也可以陪你去北方看雪。”
莫信回头怔怔地望着他,好一阵才微微摇头说道:
“他有副好心肠,你也是个好心肠的人,可你终究不是他。”
林风闻言默然无语,莫信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又说道:
“我这次下山便是要出来寻他,待回家看完大哥大嫂后,便天涯江湖四处寻他。”
林风双手紧紧抓着马缰,心里一阵莫名的别扭,快步走到她跟前,将马缰送到莫信面前,大声说道:
“莫姑娘,咱们该上路了。”
莫信不知他为何突作大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林风也自知莽撞失礼,匆匆将马缰搁进莫信手中,歉然说道:
“在下失礼了。”然后翻身身上马当先而走,莫信见他当先走了,便也上马紧随其后而去。
两人找到宿头的时候已然是月上枝桠、灯火阑珊之时,是一个村野小店,几间简陋的泥坯茅草屋子,外面挂着几个灯笼。林风二人到店前的时候,店伙计正准备打烊,待见有客人上门后,急忙上前迎,笑道:
“两位客官来得可真巧,若晚一刻,小的就要关门了。”
林风翻身下马,拱手问道:
“我二人差点错过了宿头,亏得这里还有家客栈,可还有客房?”
那伙计见林风后面还站着个抱剑的女子,便笑道:“有的,有的,客官是要一间还是两间?”
莫信在后面冷冷地说道:
“两间。”
那伙计赶忙笑道:
“客房两间!两位客官请随小的来。”
林风将马栓在一旁,吩咐那伙计道:
“好生照料我们的马。”
那伙计不住点头,然后手里拿来一盏油灯引二人去入住。林风进得房内,只见房内简陋的放着几个桌凳,一边床上有床灰蓝色的被子,隐隐散发出霉臭的味道,好似几年没洗过一般。林风见状摇头暗叹:“看来今晚又没得睡了。”当下盘腿坐在一边,默运五行之气游走百骸三遍后,缓缓吐了口气,又起身来到桌前倒了一杯粗茶。
正在此时,忽然外面响起梆梆的敲门声,想是哪路行人路过此地要住宿,果然那店伙计开门将外面的人迎进来,只听其中有人骂道:
“什么鬼地方,敲个半天没人应门,若再迟个半刻,老子定砸烂你这劳什子的破门。”那人声音甚是洪亮粗豪,林风闻言心中惊异,暗道:“他们怎么来这里了?”
又听店伙计陪笑道:
“小人睡的死,怠慢各位客官了,还请各位客官见谅。”
又一人笑道:
“小二哥,既然如此,这店钱就免了吧!”
那伙计连忙求饶道:
“各位客官可千万不要难为小人,小人也是给人当工,这要是掌柜的知道,小人这碗饭就没了的。”
谁知那人又桀桀笑道:
“小二哥,四爷去把你家掌柜的砍了,你就不用担心这回事了。”
一个冷冷地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
“老四,赶紧付钱休息,咱们明早还要赶路。”
林风躲在房间里听见外面声音渐走渐近,从脚步声中约摸有五人,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问道:
“小二,今晚可有别的客人。”
那小二似是瞧出这几人凶狠,有些颤抖地如实回答道:
“来了一男一女两人,就在这两间。”
林风听见有人快步向这边走来,急忙屏息闭气,过了一会儿,那老四道:
“大哥,都睡着了。”
林风又听见脚步在他房间附近的一个房间外停下,想必店伙计是将那四人安排在林风隔壁房间,果然不一会儿,隔壁就有人骂道:
“这是什么鸟地方,这么臭!”
那伙计连忙陪笑道:
“客官莫怪,小店地处山野少有人来,加上这几日闷热潮湿,就有了些味道。”
那冷冷地声音说道:
“小二,你下去吧,我们不喊你不要来敲门!”那伙计唯唯应声缓缓退出房间。
林风隔壁这四人正是云泽四煞,原来他们那日醒了毒香后便下了山,竟也来了这里。林风将耳朵贴在墙上偷听隔壁动静,只听房歧嘿嘿笑道:
“大哥,这房间这么破烂又有股怪味,我看还是去把银子讨回来吧!”
韩山举闻言大笑道:
“房老四,你要是把这铁公鸡的性子改了,咱就把老三的位子让你!”
房歧回道:
“我要老三的位子做什么,我只要银子!”
杜无望冷冷地斥道:
“小家子气,几钱银子也值得争!?”
韩房见杜无望生气,二人便不再说话,一个娇媚的声音却接口道:
“大哥,你信那高麻高役的话?”正是媚煞芷娘。
杜无望冷笑道:
“信他们才有鬼,这铁鹰锦盒只怕就是被他们吞了,却自己编出一套说辞来欺瞒咱们。”
房歧随声附和道:
“是啊,当时殿上所有人都被迷倒了,为什么醒得最早的是他们?我觉得就是那高役搞得鬼。”
韩山举诧异道:
“那个砍伤老二脸的女人也不知踪影了。”
杜无望道:
“紫玄老道说起过那女人也中毒了,后来受了一暗箭,却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走的。”
房歧笑道:
“大哥、三哥,这还有什么奇怪的,定是那高麻高役将人杀了,然后藏了起来,刚好圆了他们那一通说辞。”
芷娘出声反驳道:
“不对,高麻身上的剑伤不是自己装出来的,依我看来,高麻所言确有可信之处;有人暗中下毒香,将殿中人迷倒,然后取走铁鹰锦盒,救走那女人。何况那尤镜湖也认同高麻的说法。”
房歧笑道:
“二姐,这高麻所说的高人的模样,好像你那条乖狗儿啊。”
芷娘闻言大怒道:
“你再说一句,我剥了你皮!”
房岐只嘿嘿干笑两声,便没了声音,杜无望忽然叹道:
“那女人的剑法真是厉害,若不是被毒香迷倒,我几招后便成她剑下之鬼了。”
此话一出,室内一阵静默,房歧问道:
“大哥当年在浏阳渡口到底做了什么买卖,惹来这么个厉害的对头。”
杜无望叹道:“这事说来话长,你们可知道二十多年前,长江有个恶蛟寨?”
芷娘闻言不禁惊呼:
“那可是当年长江上的第一个大寨,当年我还在江宁学唱曲儿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后来却一夜之间没了踪影,江湖上也很少有人提起了。”
杜无望得意地道:
“不错,老夫便是恶蛟寨中的军师,在长江之上,恶蛟寨之名连三岁稚儿都听说过,可见当年恶蛟寨名头之大。那年中秋夜,寨里刚做下一桩大买卖得了不少女人金银,正喝酒庆贺,谁知寨中忽然闯进两个年轻女子来,武功十分了得,将寨中搅了个天翻地覆,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死在那二人手中,老夫和一个小头目侥幸逃了出来,想起那晚的情景现在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