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下)前路遥遥烟何处(1 / 2)
眼看就要年关了,可润州城内却少如往年一般张灯结彩,也只有少数富户才在门口挂两了个红灯笼,寻常百姓只能收拾收拾年前的结余,紧紧巴巴的过年。八、九月间闹了江灾,这润州城附近方圆千余里地颗粒无收,饥民都涌进了润州城里,又因润州官员言语不慎,激怒了荒民,将润州城大大小小店铺砸抢了个遍,使得本就混乱的润州越发的破烂不堪,连润州太守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避祸去了,只余满城凄苦的百姓辛酸度日。
而林风此刻正晃荡在这润州城大街上,他周身泥泞不堪,头发散乱,就如随处可见的饥民一般。自那日在青狼寨中由一个黑衣人口中逼出“润州”二字后,他便没命地往这边赶来,此时见了这满城的灾民心中登时凉了一半,暗忖:“如此一座死城,哪里能找到凝儿!”他不禁抬头茫然四顾,心头一阵阵失落。当日青狼寨祸事,柳烟凝和小幺被人掳走,而他对掳走她们的人一无所知,只单凭“润州”这两个字才追到这里,却不知到了这里后要如何,这么多时日过去了,柳烟凝和小幺是否安然无恙,他都无从知晓。
正当林风愣神之际,大街上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街头街角的饥民都往一处地方跑去,他不由得也抬头望去,只见在荒掉的官衙门口,有一队人正在那里奢粥。他见状心头微微感叹:“这许多饥民,江灾纵然算得祸首,但那些尸位素餐的昏官和为富不仁的奸商,就该算这一场大灾的人祸!难得有良善人家出面赈济灾民,好歹这天下还不算坏透。”
林风想着想着也不自觉地来到粥铺之前,忽然瞥见粥铺上挂着一块招旗:“青莲帮”,他猛然一愣,暗道:“这奢粥之人竟是霍藏舟?我怎么走到青莲帮这里来了?”
一个青衣小婢端着一碗米粥正往他这里来,见他愣愣出神,便说道:
“这位汉子,先吃完米粥果腹吧!”
林风回神看见她,遂接过米粥谢道:
“多谢小姐赠粥。”
那青衣小婢掩嘴笑道:
“我可不是小姐,我家小姐在那里呢!”
林风顺着她的手指,看见粥棚之下站着一位蒙面的女子正向他默默点头,林风也向她躬身施礼表达谢意。这些日子以来,他只顾着赶路,连上一次什么时候吃过饭都不记得,此时这一碗米粥倒真惹得他口水直咽,仰头一口便吃了个精光。
旁边的青衣小婢见状连忙叫道:
“你这人真急!也不怕烫!”
其实这些粥就算再烫上十分,林风也能一口喝完,这点热气在他体内算不得什么。那青衣小婢见他安然无恙,怪道:
“你多少日没吃东西了?竟这般着急!亏得没烫着,不然我家小姐可要不安心了!”
林风只微微笑了笑,便将空碗递还给她,拱手说道:
“请姑娘回报你家小姐,说林某多谢小姐赠粥,在下衣着脏污不便前去唐突小姐,于此告罪了!”
青衣小婢闻言笑道:
“你这人文绉绉的,倒像个读书人,罢了,罢了,我这就去回报小姐,你若再饿了,明日、后日这个时候再来这里讨粥就好!”说完,她便往那粥棚去了。
林风遥遥望向那蒙面女子,心中微微低忖:“这蒙面女子不知是青莲帮里什么人,她衣着上乘,气势不凡,必不是无名之辈,青莲帮中有此良善之人倒也不失为绿林之福。”
正当林风转身要走时,那青衣小婢忽然又追了过来:
“汉子请留步!汉子请留步!”
林风愕然回首,那青衣小婢奔到他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家小姐见你识书知礼,说若是你时下无容身之处,我家小姐可为你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差事,你可愿意?”
林风拱手谢道:
“多谢小姐不弃,但在下仍有要事在身,只怕辜负了小姐的美意。”
青衣小婢见他拒绝,不禁微怒道:
“你这穷酸都这般模样了,还放不下你的酸架子,我家小姐可是顶好的人,你若是错过了,以后便没有这样的机缘了!你可要想好了!”
林风只向她和远处的蒙面女子微一抱拳,便转身而去。青衣小婢见他这般不识抬举,登时怒道:
“活该你饿肚子!臭穷酸!”
“临荷,人家不愿便是不愿,不要背后恶言!”却是那蒙面女子也来到她身侧。
青衣小婢临荷嘟着嘴嚷道:
“分明是这臭酸不识抬举,都这般凄惨还摆那副臭架子,饿肚子的还不是他自己?”
蒙面女子摇头说道:
“他可不是什么酸丁,他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一股凌然之气,若我没料错,此人武功只怕不在我之下。”
青衣小婢奇道:
“我怎么没瞧出?我看他就是一个臭酸丁,只怕是屡试不第,才落魄潦倒!”
蒙面女子微微斥道:
“临荷,你这以貌取人的脾气若是不改掉,要吃亏的!”
临荷却笑道:
“有小姐在,婢子怎么会吃亏?”
蒙面女子也笑骂道:
“也就你嘴甜,若是采菁在这里岂会和你一般胡闹?”
临荷笑道:
“采菁若来了也没我这般有趣不是?”
蒙面女子又斥道:
“牙尖嘴利,该打!”说着抬手要去打她,临荷却早早地跑开,还向她扮了个鬼脸。
天将黑的时候,蒙面女子主仆二人才吩咐手下收拾粥摊,正准备离去时,临荷忽然踟蹰地问道:
“小姐,那房老四的喜宴,您真不去啊?”
蒙面女子闻言漠然说道:
“他房歧在江湖上名声不好,而且在这满城饥荒之时,他竟要迎娶新娘,岂不是有干天理?”
临荷犹犹豫豫地说道:
“那房老四进了帮中后,已经收敛了不少,而且童舵主也颇为看重他,这次童舵主不能亲自前来,还派人专门送了礼呢。而小姐就在这润州城中,若是不去,以后童舵主那里怕是没有好脸色看。”
蒙面女子忽然抬头望着她,笑道:
“小丫头,你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见了那童远也没见你皱下眉头,这会儿怎么又替我担心起童远的脸色来了?”
临荷被她瞧得脸上发热,干笑了两声,说道:
“婢子正为小姐担心呢,若是那童舵主为此事跟您过不去,您岂不冤枉?”
蒙面女子笑道:
“你这丫头分明是要去看人家成亲热闹,却胡说这些来敷衍我,过些日子我将你也嫁出去,让你也热闹热闹,可好?”临荷闻言一跺脚,羞窘地跑开了。
尽管蒙面女子十分不愿,但她待临荷如姐妹一般,倒也真带她来了一趟房府。这房府是便是房歧祖居,此刻房歧正在府中招呼宾客,四下忙得不可开交时,忽然门口有人报:
“青莲帮紫微舵主落云仙子叶女侠驾到!”
房歧闻言一惊,连忙撇下堂上众人急匆匆地往门口迎去,见到门口一个蒙面女子后,连忙跪倒在地:
“小人不知叶舵主驾到,还请叶舵主降罪!”
这蒙面女子正是之前在街市上奢粥的那位,也正是青莲帮三大舵主之一紫薇舵主叶清音,她望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房歧,淡淡地说道:
“房老四不必多礼,我不过凑巧就在这润州城中,便过来瞧一眼。”
房歧连忙说道:
“叶舵主百忙之中能来瞧小人一眼,小人不胜惶恐!小人这就去将堂中人尽数赶了,留给……”
叶清音不待他说完便斜睨了他一眼,只这一眼房歧便不敢再说半句话,只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叶清音身旁的临荷娇声喝道:
“房老四,咱们舵主来你这里已是十分抬举你了,若你再敢啰嗦半句,当心你的脑袋!”
房歧颤声说道:
“小人去给叶舵主准备一件雅房,断不让杂人吵到您二位。”
临荷斥道:
“哪里这么多废话,只管忙你的去!”
房歧哪敢再说半句话,连忙躬身离去。叶清音待房歧走后,笑道:
“你这丫头倒是架子大得很啊!”
临荷连忙笑道:
“那也是倚着您这座大山说话才能这般硬气!”
叶清音看着络绎不断的宾客,不由得说道:
“想不到房歧在江湖上名声不佳,他这家乡祖籍竟还有些名望。”
临荷闻言说道:
“可不是,咱们来润州这几日我也四处听说了,这房家啊,在润州城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你看他这娶房媳妇都有这么多宾客。”
叶清音冷冷地说道:
“只怕是这些富贵来得不明不白,唉,江湖人的家财又有几个是清清白白的。”
临荷闻言大摇其头,得意地说道:
“咱们忘了斋就是清清白白啊,咱们的织锦、云缎哪个不是一手绣出来的,可都是辛苦钱呢。”
叶清音见她摇头晃脑,怪模怪样,不由得笑叱道:
“牙尖嘴利!”
临荷却听不见她的训斥,跳着脚叫道:
“啊,新娘子来了!”
果然,由打侧门里被喜婆子牵出一个蒙着红盖头的女子,那女子步履有些蹒跚,看得叶清音眉头直皱。房歧则是喜滋滋地上前拉住新娘子的手,那新娘子被他抓住手后身子猛然一震,就要挣扎着往外跑,挣扎之际头上的红盖头被扯落,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
叶清音见状怒道:
“这厮果然不是什么好货!”
她刚要抢进去将新娘子救回时,陡然间传来一声暴喝:
“好奸贼!”
一个灰影飞快地冲进喜堂中,呼得一掌拍向房歧。房歧尚没看清来人时,那一掌已到了他胸前,他连忙往后疾退,谁知那只手掌猛然间迸出一股若有形有质的劲力,砰的一声将他打飞出去!叶清音再看时,就见喜堂之上,一个浑身脏污的汉子挽住摇摇晃晃的新娘子,满脸的尽是怒容,而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她之前赠过粥的那个落魄汉子。
房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见身前这落魄汉子后登时惊叫道:
“林……”
他也顾不得满堂的宾客,转头就跑,谁知方迈出两步就见身前闪过一个人影,来人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将他举在半空之中。这抓住房歧之人正是林风,他本无意来这房歧的喜宴,后来听说那房歧的新娘子来路不明,他才心生警兆前来一探,谁知就是这一探,探得他毛发尽竖,这房歧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青狼寨中的小幺,他惊怒之下暴喝而出,一掌将房歧打落地上。
林风单手钳住房歧的脖子,怒喝道:
“房歧!和这姑娘一起的女子呢!?莫信呢!?”他手上玄阴内劲不自觉涌出,若不是他忍住心头巨怒这一抓就要将房歧的喉咙抓个粉碎!房歧被他抓住喉咙,连喘气都不能更别说回他话了,一张丑脸憋得涨紫。
叶清音见了,心头微微轻叹,飞身纵入堂中扬手一掌拍向林风后背,眼见素掌就要按在林风背上时,林风忽然向前迈出一步,刚刚好躲过她这一掌。叶清音微微惊讶,旋即探身又出一掌,仍是拍向林风后背,只是这一掌之中又藏有些后招,若林风再向前,她便化掌为指疾点他背心大穴,若林风左右闪避,那她的另一只手掌便偱势而上,任林风躲在何处都脱不了她招式之中。谁知林风竟向她疾退而来,叶清音心中惊讶:“这人怎么将自己的背心露给对手?岂不是自讨苦吃吗?”她心中想着,素手已经拍在林风背上,陡然惊觉对方背心上似传出一股幽寒的吸劲,不仅将她的掌力吸了个没影,连她的手掌都紧紧地黏在人家背上。
叶清音正待凝力抽回手掌时,林风背上那股吸劲却骤然间没了,而她的手掌也自然而然的从林风背上抽了回来。林风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转头怒视房歧。叶清音知对方手下容情,便也不好再作阻挠,只出声说道:
“你将他快憋死了,他根本回不了你的话。”
林风闻言心中一惊,抖手将房歧丢在地上,房歧得了自由,连连大口喘气,捂着喉咙不住的咳嗽。林风上前一脚踏在他身上,喝问道:
“房歧!前者横山上放饶你一命,你不思良善竟又做起恶事来,跟这姑娘一起的女子呢?莫信呢!?”
房歧先前被他一掌打飞,又被掐住喉咙好长时间,这一番折腾下来几乎要了他的命,见林风问话,只得哭着叫道:
“林……咳,林少侠,小人自那日衡山后就没做过恶事,这女子也……也是小人路上遇见,她不甘愿小人才使了些手段,小人确实没见过莫女侠……咳!”
林风脚下使力,咔嚓踩断房歧两根肋骨,怒骂道:
“恶贼!还在这里胡说,这姑娘是和莫信一同被掳走的,为何她又成了你的新娘子?!实话说来!”
房歧嘴中涌出一口血,胸口更是窒闷异常,连忙叫道:
“林少侠饶命!咳……莫女侠被带到庐州去了!”
林风脚下又使一分力,喝道:
“被什么人带去的?可是那尤镜湖?!”
房歧痛呼一声,叫道:
“是童远童舵主!”
林风又问道:
“童远是什么人?”
此时房歧已然气息奄奄,咳了口血,说道:
“他是青莲帮天市舵主……饶命……”
林风冷笑道:
“饶命!?留着你继续祸害人吗?”言罢,他一掌拍向房歧,这一掌无声无息,但周围之人却觉得寒风割面,都不禁打了个冷战,再瞧地上房歧时,只见房歧的尸身被林风一掌拍成数块,血早已被冰凝注,没流出半点,使得尸块如冰块一般散落在地上。霎时间,喜堂变成了丧厅,而杀人的林风和新娘子早已不知去向。
叶清音直追着林风到了润州城墙,眼见要追不上了才高声说道:
“这位大侠何不稍留片刻,容小妹给那位姑娘瞧瞧伤势?”
林风立在城垛上,回身望她,寒声说道:
“白日里多谢小姐赠粥,只是小姐身在青莲帮,而在下与青莲帮有些过节,不好过从甚密。”言罢,他转身又要走。
叶清音说道:
“那位姑娘中的是夜茴香,若无独门解药,她只怕过不了今晚。”
林风微微一愣:
“夜茴香?”
叶清音面色微红,说道:
“是房歧使得下流手段,我虽没有解药,但却有医治之法,若是这位大侠信得过小妹,小妹愿效绵薄之力。”
她话声方落,就见眼前灰影一闪,林风已抱着小幺来到她近前,恳求道:
“还望小姐救她一救!”
叶清音见他如此轻易地就相信自己倒是有些微微惊讶,随即伸手接过昏迷的小幺,说道:
“她多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险,大侠请随我来!”说着,她抱着小幺当先而走。
林风随她来到一处净雅的小院,小院门口站着一个青衣小婢,她见叶清音回来便迎了上去:
“小姐,您这会儿又到哪里去了?房歧死了,天市舵的人也去了,我却找不到您了。”
她忽然又看见叶清音怀中抱着的小幺,登时叫了起来:
“这不是新娘子吗?怎么会在您的手里?”
林风见了这聒噪的小丫头不禁有些微微皱眉,叶清音回身向他歉然笑道:
“小丫头不懂礼数,还请大侠莫怪。”
又向那小婢斥道:
“临荷!还不去沏茶!”
临荷这才看见叶清音身后还跟着一人,她仔细一看又叫了起来:
“你不是……?你不是……”她后面的话被吓得又咽了回去,不久前在喜堂上房歧被林风一掌打成七块八块的时候,她正好看见林风的模样,此时见了顿时惊骇地说不出话来,连忙躲在叶清音身后。
叶清音复又斥道:
“还不去沏茶!在这里碍眼吗?”临荷这才急急忙忙地跑开。
林风只是木然不语地跟在叶清音身后,见临荷跑开才问道:
“若小姐施救,需多少时候才能救醒她?”
叶清音看了眼怀中的小幺,低声叹道:
“若依我的法子,至少要天亮才能解了她的毒。”
林风忽然向她深深一揖,说道:
“小姐菩萨心肠,在下由衷钦佩。这位小幺姑娘是在下友人之妻,在下万万不能让她有半分闪失。”
叶清音微微轻讶:
“原来是友人之妻啊。”
林风又深深一揖:
“但在下此刻另有急事在身,只能将小幺姑娘托付给小姐,还望小姐费心收留她,日后在下再来接她。”说完,他又深深一揖。
叶清音见他前番赠粥之时清高自诩,而此时又接连三揖,也不由得微微动容:
“萍水相逢,道义之交,小妹定不负大侠所托!”
林风向她一抱拳,转身要走,叶清音却喊住他:
“大侠可是去庐州找天市舵舵主童远?”
林风闻言缓缓回身:
“小姐是要拦我?”
叶清音自袖口取出一枚木牌,说道:
“这是我紫薇舵的令牌,虽于你助益不大,但总比你一人去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