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上)桑林下再遇清音(1 / 2)
霍藏舟临去之时留下的那句话在林风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失了魂一般地在山中转了半夜,直至第二天清早才回到冷剑山庄。柳金儿等人一夜未睡,见林风回来了连忙上前去询问,林风将霍藏舟所要求之事大略说了说,却把柳烟凝的事瞒了下来。
白珪微微沉吟道:
“八十万斤精铁虽然有些仓促,但好在冷剑山庄后山铁场还有些藏量,我再让山庄中紧赶数月应该不会误了,若他只要这些铁倒也不难办。”
柳金儿绞着衣袖,垂首泣道:
“那还要几个月,寒月小姐她……她……”
林风道:
“金儿姊姊,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去杭州,听那霍藏舟的口气一时半刻也不会加害她,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有事的。”
柳金儿瞧他神色有些悲戚,只当他是担忧柳寒月,也没有多心,只叮嘱道:
“寒月小姐初经大变,可千万别让她也跟着……”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林风沉声说道:
“金儿姊姊,我即刻便去杭州,你的伤虽已无性命之危,但也须得好好休养,你就在这里好生养伤,我一人去救她!”
凤巧儿叫道:
“我也去!”
林风知她虽有些胡闹,但一身武功却甚是了得,有她相助也好,当下说道:
“好!咱们现在就走!”
二人刚刚出了白珪的小院,就见陶绛珠手中提着一个人匆匆地回来了,林风定睛一瞧,陶绛珠手中这人果然是那高役,他先前听陶绛珠喊“高师兄”便起了疑心,后来又听那婆子说是不足五尺长相凶恶的人,那么十有八九是小鬼高役了。
陶绛珠将高役往地上一扔,说道:
“是他下毒毒死了白庄主!”
林风闻言一惊:
“怎么?白庄主不是病死的吗?”
高役倒卧在地上哼哼唧唧着,也不知陶绛珠给他下了什么毒,周身上下出了一层白霜,脸色青紫得吓人,一双眼睛直往上翻。陶绛珠骂道:
“别瞧他腿短,跑得可真快哩!害得姑奶奶一夜好追!我气不过,使了些手段整治他,他抵受不住,胡言乱语起来了,连同白庄主被他毒死一事也说了出来。”
白珪在远处望着地上的高役,不由得仰头叹道:
“老头子一世精明,竟死在一个不足五尺的矮子手里,不知他地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陶绛珠奇道:
“这人害死你的爹爹,你怎么一点也不恨他?”
白珪漠然说道:
“他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陶绛珠心中不解,只恶狠狠地说道:
“要是谁杀了我的爹爹,我非要毒得他痛足七天七夜!你这人真是凉薄无情!对了,那白婆子呢?这毒死白庄主之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林风道:
“都死在你的毒蜂手里了。”
陶绛珠拍着手叫道:
“我早说要毒死她,白哥哥偏不让,最后还不是被我毒死了!?”她像是十分开心,拍着手连连叫好,一身银饰被她晃的叮叮乱响。
林风见状微微摇头,抱拳说道:
“陶姑娘,我们现在要去杭州,咱们后会有期。”
陶绛珠闻言连忙扯住凤巧儿,叫道:
“你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拉上巧儿姊姊?”
林风尚未说话,凤巧儿已经提起陶绛珠的耳垂骂道:
“小珠儿,你乖乖地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陶绛珠本想借机和凤巧儿一起去杭州玩耍,谁知被她敲破心机,遂笑道:
“我又不像你是偷跑出来的,我可是我师父派我出来的,有正经事呢!”
凤巧儿笑骂道:
“你有什么正经事?祁师伯会允你出来才怪!”
陶绛珠踢了一脚地上的高役,正色说道:
“我出来就是为了捉他,师父命我三月之内把他捉回去!”
凤巧儿不由得问道:
“捉他?他难不成就是那个逃出九龙泽的弟子?”
陶绛珠连连点头说道:
“正是,前些日子,我师父听说江湖上有人乱用七叶曼陀罗,她大为恼怒,一想便知是这厮做下的好事,所以就命我出来捉他!”
林风闻言心中一动,说道:
“你先将他弄醒,我有几句话问他。”
陶绛珠哼道:
“才不呢!”
谁知话音方落就被凤巧儿擒住耳垂,她只得又连声叫道:
“好!好!我弄醒他!”
说着,她拿出一方手帕,在高役身前晃了晃,高役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清醒了过来,他刚醒过来就哀求道:
“小师妹!千万别把我送回师父那里!你毒死我算了!”
陶绛珠哼道:
“你不知道师门规矩吗?当年你逃出去了,若是不用师门的毒物,师父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如今坏了规矩,便是求我也没用!”
高役趴跪在地上继续求道:
“小师妹,当年师兄可是待你最好的!你就当是做会好事,杀了我吧!”
陶绛珠怒道:
“我的九月霜你还没吃够吗?你再纠缠,我就再加一分量,让你更难熬!”
高役闻言慌忙爬向一边墙角,惊恐地望着陶绛珠。
林风见他被陶绛珠吓得瑟瑟发抖,不由得暗道:“瞧这高役如此惊恐,九龙泽主人祁仙茆只怕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他拦住陶绛珠,上前问道:
“高役,当日衡山七七鹰盒大会上,我走了之后尤镜湖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后来那铁盒的到哪里去了?”
高役闻言回转头望向他,猛然惊道:
“你是林风!”
林风点头说道:
“不错!尤镜湖为何要把那假鹰盒给你们?”
高役惊愣了一阵,说道:
“他要我们把鹰盒之事传到江湖上,说是鹰盒之中藏着敌国的富贵!”
林风不由得低声忖道:
“他这是何意?他此举惹得江湖上沸沸扬扬,你们兄弟三人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吗?”
高役恨恨地说道:
“他就是这个意图!他让我们在江湖上把鹰盒宝藏的事传开了,等所有人都找上我们兄弟的时候,青莲帮便出面救了我们兄弟,当众将鹰盒收了回去。”
林风不由得纳罕道:
“这是为何?”
一边的白珪忽然沉声说道:
“这是他们的招兵之计,他们此举便是要让江湖人都知道是他们青莲帮得了这份富贵,又加之青莲帮势大,江湖上便有些贪财之辈趋炎附之,这么一来青莲帮势力便会越来越大,如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多!”
林风接道:
“不仅如此,他们青莲帮更可借此之机劫掠钱财,别人也不会怀疑他帮中钱财的来路,只当青莲帮得那敌国的财富,本来就财大气粗。”
白珪冷笑道:
“他们青莲帮野心可真是不小!”
林风神色蓦地一冷,说道:
“青莲帮!这一回我决不让旧事重演!”
杭州城自古繁华,就算是年前发过一次水患,但依旧是江南富庶之地,随处可见歌舞评弹,街头之上也是人头攒动络绎不绝。林风和凤巧儿一进杭州城便有人上前迎来,是那太微舵舵主管仲沧,他身后还有两个生人,瞧着摸样和管仲沧不分高下,想必也是青莲帮中要紧的人物。
管仲沧见了林风,连忙上前告罪道:
“冷剑山庄中管某多有冒犯,还请林大侠莫怪。”
林风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
“前面带路!”
管仲沧领着林风来到一处宅院,宅院不大,若论起来远不如林风在庐州时见过的天市舵,里面人也不多,入眼瞧见的也只有几个打扫的奴仆,一行人继续往里面走,不过片刻功夫便看见一个青衫人负手立在一棵大树下,那棵大树枝繁叶茂,就如一蓬华盖罩住了半个庭院。
等众人走得近了,青衫人道:
“赚你来杭州也不过是想与你聊几句罢了,无须这般戒备。”话声落下,青衫人缓缓转身,微微笑着望向林风,正是那霍藏舟。
林风沉声问道:
“寒月呢?”
霍藏舟叹道:
“我昨日才知道原来那小姑娘是柳叶门柳开的千金,既是名门遗孤,霍某自然不会慢待。”
林风追问道:
“闲话少说,把寒月还给我,我马上离开此地!”
霍藏舟笑道:
“为什么急着要走?不想知道柳烟凝的下落吗?”
林风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强自定了定心神,又问道:
“寒月在什么地方?”
霍藏舟道:
“你是不敢问?还是怕我骗你?我大可不必那么做,当日小磨盘山上柳烟凝受伤虽重,却并未死去。”
林风血气骤然上涌,颤声问道:
“她……她果真没死!!?”
霍藏舟道:
“一个武功尽失的弱女子从百丈高崖上跌下来,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林风急问道:
“那她怎么样了?”
霍藏舟望着他,忽而问道:
“你可知道现下林灵噩正在我青莲帮中?”
林风蓦地吼道:
“我问你凝儿怎么了!?”
霍藏舟却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
“我原本就料到林灵噩桀骜难驯,可不曾想竟这么让我头疼!”
林风猛然一怔,恍然说道:
“你是要我对付我大哥,然后才肯告诉我凝儿的下落吗??”
霍藏舟抚掌赞道:
“果然一点就通!”
林风冷笑道:
“你千方百计把我大哥从五台山上救下来,如今却要我来对付他,岂不是太可笑!”
霍藏舟摇头叹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就算是再好的鹰,熬不熟还是要杀的!”
林风冷哼道:
“且不说我大哥武功绝顶,万象之境不在你霍帮主之下,我万万不是他的敌手。更别说我与他八拜之交,有同生共死之誓!你让我去对付他岂非找错了人!!”
霍藏舟微微笑道:
“这世间没有什么生死之交,昨日如至亲兄弟,今日似陌路生客,明日便成睚眦仇敌,你话不可说得太满,这个月初六是林灵噩大婚之日,我要你在那日之前告诉我你的答复,我便告诉你柳烟凝的下落。”
林风脸上微显喜色,道:
“我大哥先前来投你青莲帮时,我便有劝过他,如今正好借机劝他脱离你青莲帮!”
霍藏舟笑道:
“不妨,不妨,一切听凭你心意,我且等你的消息。仲沧,去将寒月小姐请出来交还给林少侠。”
管仲沧俯身称是,随后从房中领出一个小姑娘,正是柳寒月。林风急步走上前去,俯身问道:
“寒月,你可有伤着?”
柳寒月看见林风后冷漠的双唇微微弯起,低声说道:
“不曾。”
林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抱起来,温声说道:
“咱们这就回冷剑山庄去。”
霍藏舟闻言冷笑道:
“你可是不信我的话?”
林风回身望他,漠然地说道:
“这骗人的把戏别人用过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霍藏舟笑道:
“别人用过了?你说的可是朱智卿?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还是你不敢信他说的是实话?”
林风脚步稍稍一顿,而后便大步迈出霍藏舟的宅院,一直走得离那宅院老远了,凤巧儿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
“那人就是青莲帮帮主霍藏舟么?方才他虽然只瞧了我一眼,却吓得我连动也不敢动。”
她拍了拍胸口,兀自心有余悸,等了许久未听见林风回话,她连忙紧赶几步追在林风的前面,却见林风泪水沿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忙问道:
“林哥哥,你怎么了?”
林风却不理睬她,脚步迈得极快,不多时便将凤巧儿落在身后,凤巧儿虽然不甚明白林风为何流泪,但也隐约猜到与方才霍藏舟口中那个柳姑娘有关,当下提起裙裾匆匆地赶了上去。
二人一路出了杭州城,在一个破庙处凤巧儿冲前面疾奔的林风喊道:
“林哥哥!你缓一缓!再这般狂奔下去小寒月要受不住的!”
前面的林风猛然间停住身形,低头去瞧怀中的柳寒月,果然见柳寒月面色苍白,瘦小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阵懊恼:“我竟把她忘了。”他将真气在体内稍稍流转,用温煦的火劲慢慢安抚着柳寒月瑟瑟发抖的身子。
凤巧儿抢到他身前,见他已经不再流泪了,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难看,遂低声忐忑地问道:
“林哥哥,那柳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林风将目光挪向他处,黯然说道:
“是我的妻子。”
凤巧儿面色骤然一阵苍白,怔然良久后才咬着唇问道:
“她……她就是送你剑尖的那位姑娘?”
林风缓缓点头,凤巧儿见他神色戚伤,忍不住又问道:
“她怎么了?”
林风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颤声说道:
“她死了……”
凤巧儿问道:
“那方才霍藏舟说有她的下落……”
林风猛然间回头瞪视着她:
“别再问了!”
凤巧儿被他一吓,豆大的泪珠终于从眼眶中滑落,捂着嘴慌忙跑到一边,窝在一棵树下呜呜地哭了起来。林风也觉出不妥,但他自己心乱如麻,也不知如何劝她,只好找了些柴禾在破庙中生起一堆火,他怀中的柳寒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沉沉睡去,此时月华初上,山中月色沁人,唯独凤巧儿呜呜的哭声,让人格外的心意烦乱。
待凤巧儿哭声渐弱时,林风缓缓说道:
“我与她自幼相识,多年分别后再次相会,彼此心意相通,去年在青狼寨中我二人私定终身,本待一回到潭州便向她家提亲,谁知半路生了变故……她被青莲帮的人掳走了,我苦苦寻她月余,终于寻到她了,却不想……却不想竟是最后一面!”
凤巧儿停下哭声,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逼死她的便是厉二娘和童远,我当时行险催动体内正魔两股真气,这是必死的法子,我想拼着自己一死也要救她出去,谁知……谁知她竟惦念我的安危,不愿拖累我,跳进了百丈之下的大江里。”
林风抽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奔到崖边时已见不到她的身子了……那时我心如死灰,纵然可一举将厉二娘、童远二人杀了,但我不愿她在黄泉路上等我太久,也跟着跳了下去。”
凤巧儿忍不住轻叫了一声,问道:
“那你……”
林风惨然一笑,说道:
“我妄自催动正魔二气,已然是死了大半的人,谁知跳崖后落进江水里,正魔二气竟阴差阳错地救了我一命,只是养伤的那几个月中我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连同……连同凝儿也忘了。”
凤巧儿上前握住他的手,温声说道:
“你可是遭了不少罪。”
林风又将目光挪开,继续说道: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想要取我性命的人,和他厮斗了一天一夜,失忆的脑袋也渐渐混乱起来,有时想的是家中的父母、妹子,有时想的是你,可一想到凝儿头就疼痛欲裂,那时我尚未恢复记忆,你们在我脑中出现我也分不清是谁。再后来,我和那人打斗到一条大江边上,我浑身上下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气,心中一片死灰,只盼那人一掌杀了我就好。”
林风说到此处顿了顿,仰望着天上的明月,悲凉地笑道:
“我一心求死,却屡屡被人救起,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