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2)
叶欢还没接话,易晓宇忙点头,“不走不走,那就晚上。你忙你的,我没啥事。”
“那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晚上见。”
英子翩然离开。
叶欢瞅了瞅易晓宇,又抽出一根烟,点上:“小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比你大,长得也就那样,没必要。”
易晓宇脸上有些不好看,“我知道,不用你说。”
“你那手艺,随便在哪儿搞个车间主任都不成问题,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更好的。”
易晓宇反问:“什么是更好的?”
“年纪比你大,没什么文化,还是农村的。你到底咋想的?”
易晓宇一听就恼火了,“农村的怎么了,我就是农村的,我找个农村的,怎么了?”
叶欢似乎没料到易晓宇这么大的火,他多聪明的人,一想就明白了。便说:“娜娜的事儿,错不在你。”
“跟娜娜无关……”
“你不要自暴自弃……”
“跟你就说不清楚……”
叶欢脱口而出:“不就是个女人,谁没睡过女人一样,就瞧不起你这样人。”
易晓宇大怒:“我不用你们瞧得起我。”说完转身就走。
叶欢将烟头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灭,开车离开。
叶欢走后,易晓宇坐在路边,气得肚子疼,却又不知道生谁的气。他一会儿恨叶欢看不起他,一会儿自责他自己不够自信,一会儿又抱怨英子干嘛要给他打电话,可唯独没有恨娜娜。
易晓宇本想找个地方坐着等到晚上,哪知广州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会儿的功夫就下起大雨来。他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附近又都是工厂,也没有一处屋檐给他避雨。他只好跑到一棵树下,饶是如此,身上也被淋个透湿。他越发恨起来,想一走了之,谁知这时,火辣辣的太阳又露出了脸,他又不好意思走了。
好不容易熬到英子从一大群打工妹中冲出来,带他来到一家小餐馆,他已是头昏脑热,咽干嗓痛。他以为只是连日加班有些气虚,可没等吃完饭,他就已经觉得浑身疼痛起来。
他硬撑着站起身,想告辞离开,却两眼发黑,两腿打飘。英子看出不对劲来,就在旁边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要易晓宇先躺下休息。易晓宇本想拒绝,谁知这病来如山倒,他连举手都吃力,情知只有如此,只得随着英子来到房间,结果躺下就爬不起来了。
连续发生的几件事,让易晓宇心乱如麻,他又不善表达,全都憋在心里。心火被冷水一浇,易晓宇发起了高烧,连着好几天米不沾牙。昏昏沉沉中,他只记得有人用勺子一口口给他喂水,用毛巾轻轻擦拭他身上的汗,每一次的碰触,都犹如甘霖落在久旱的田地,令他发出愉悦的颤抖。他那残存的意识不禁又想到了娜娜,如果这时候照料自己的人是她,那该多好啊。可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就喟然,他的潜意识都明白,他会这样照顾娜娜,娜娜是不会这样照顾他的。
易晓宇病了一个星期,英子也在他身边守了一个礼拜,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如果易晓宇此前还有赌气、犹豫的成分,在那一刻,他做出了决定。与其选一个自己爱的人,不如选一个爱自己的人。
从广州回来后,易晓宇最后一次鼓足勇气去了娜娜家,却是铁将军把门。路过的人告诉他老傅早就搬走了。易晓宇彻底断了念想,索性从厂里的母子宿舍搬回了老屋,此后他再没回过这个他曾经深爱和向往的厂。
易晓宇进了诊所,成了一名学徒,兼任搬运工、清洁工以及其他所有没有人去做的工种。
这天,诊所来了一位老年病人,腰部受伤,不能挪动,脾气还大,因为担心诊所多做检查多收费,就是不愿去做透视。四舅哪有那说服功夫,找了个理由就起身出去了,临走时还示意易晓宇,如果对方不乐意做,就让他们走人。
易晓宇见对方翻身都困难,哪儿好意思说让对方走人的话,只好费了半天口舌解释x光的必要性,最后终于说服对方。可等他把病床推到x光机旁,病人的妻子个子小力气小,根本挪不动病人。易晓宇见状,就找了两条床单,一条捆住病人大腿,又一条从病人腋下穿过再打了一个结,然后他自己双手一发力,“起!”硬是凭一己之力把病人稳稳地给挪了过去。
正好他四舅从旁边经过,当时也没说什么,下班时把易晓宇叫过去。先是批评他,说人心隔肚皮,这种不配合的病人最好不沾手,免得好心惹坏事。然后又拿出个握力器,让易晓宇捏两下。
易晓宇莫名其妙,很轻松就把握力器给捏扁了。要知道,他在工具车间,每天捏铁块跟玩似的,这塑料握力器,能有多大难度。
四舅点点头,此时才说易晓宇有耐心,手劲大,很适合做骨科,问易晓宇愿不愿意跟着他学。易晓宇喜出望外,当然愿意,就准备行拜师大礼。四舅摆摆手制止。
话说易晓宇的四舅也是个奇人,听说小时候就和老头子对着干,抽烟喝酒、吃喝嫖赌,老头子越生气,他越得意,现在都快五十了,一堆女朋友,可就是不结婚。按说四舅是老头子的关门弟子,也是老头子嫡传,手艺精湛,可他的心思却全不在诊所。老头子把诊所传给他们后,四舅是心情好就来几天,心情不好就人影都见不着,老头子拿他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把诊所全部让三舅来打理。
四舅肯把易晓宇弄进诊所,纯粹是对老头子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不屑。这易晓宇憨头巴脑,其实是四舅很不对把的那种,但四舅小时候和易晓宇妈妈关系最好,自己又没有儿子,见易晓宇有手劲,也有爱心,却是正骨推拿的好材料,于是顺理成章就教小易两手。四舅要易晓宇下班后留下,跟他先学学推拿按摩之类的外围功夫,也不算是正式传艺。
等正式开始学习易晓宇才知道,原来看上去简简单单的推拿,居然也有那么多的手法。什么推、拿、按、摩、擦、揉、搓、摇、捻、点、抖、拍,仅仅一个舒筋就有分筋、理筋、拔筋、弹筋的区别,手法、力度天差地别。
因为所有的手法都需要手指、手腕、小臂用力,初学者这一关最是痛苦,一天的练习下来,轻则连筷子都握不住,重则就成了腱鞘炎。包括三舅四舅小时候过这一关,也不知道流过多少眼泪,挨过多少皮带。谁知傻人有傻福,易晓宇在工具车间那一膀子力气却正好派上了用场,他都不需要怎么熬过疼痛那一关,一些基本手法就已经掌握了。四舅见他上手快,索性把一些不那么紧要的病人交由他来做按摩康复,自己轻松的同时,也好随时指点。
很快,易晓宇成了理疗室的专职大夫,也穿上了白大褂,可那些清扫厕所,清理废弃品之类的杂活他却依然在干。他觉得,这小诊所就跟他自己家一样,自家打扫卫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县城小诊所,推拿按摩附属于其他治疗项目,不单独收费的,所以很多老头老太太熟了之后,没事就不去找医生,而是直奔理疗室。
“易大夫,这儿又有点疼了,帮我按下……”
“易大夫,上次你给我按了一下,好多了……”
易晓宇从来不会拒绝。他知道自己是在学徒期,按的愈多,手法才练的越熟。他也愿意听到从别人口中一口一个易大夫的尊称,他更愿意看到别人在自己的按摩下减缓了疼痛,那一声声感谢,让他觉得自己瞬间高大了许多,心里也是甜丝丝的。人们听说他家在农村的时候,不仅没有因此而轻视,反而竖起大拇指,这是他在任何地方,也从未受到的尊重。
他看着自己那被酒精和药水泡的发黄的双手,由衷感到,终于可以用双手改变自己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