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终章(1 / 2)
凌晨2:38分,罗宏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他摸过手机,一看来电号码,心里就咯噔一下。
“谁啊?”被吵醒的小菲嘟哝着。
“没事儿,你睡吧。”
罗宏捂着手机,也顾不上戴眼镜,光着脚跑出卧室。
“欢哥……”
“你回来吧。”电话那头很平静。
“……明白,我马上走。”
“不用太赶,晚上前到就行,路上开慢点。”
罗宏放下手机,才觉出眼泪刺痛。他大呼一口气,抓起车钥匙就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忽想起什么,又转身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下“我开车回光阳县,大约三天回”。他蹑手蹑脚走进卧室,轻轻在熟睡的儿子头上亲了一下,才戴上眼镜,朝外飞奔。
易晓宇的出殡仪式在他老家的村子里举行。罗宏赶到时,已是傍晚时分。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村子的一角烟雾缭绕,哀乐声也随之而来。他的眼眶一下刺痛起来。
农村的习俗,要给离开的人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堂会,给活着的人看。罗宏走到那喧闹的戏台旁,看到白色的花圏、黑色的匾幅、以及那粗糙的大屏幕上,写着那个他天天挂在嘴边的名字,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叶欢已经在这里一天了,他的眼睛也是红的。他瞪了罗宏一眼,“等会儿有你哭的机会,到时候再哭,现在先把眼泪收起来。”
罗宏点了点头,强忍着把眼中的泪拭去。可当他见到曾经多么熟悉的小易爸妈,见到他们的头发几乎一夜之间已经全白,双手抱着他的手,嘴巴嗫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流满面的时候,他还是再次哭了出来。
叶欢见状,索性也不拦着,由着罗宏哭着跑去停放棺材的灵房。那四四方方的玻璃柜,易晓宇静静地躺在里面。他活着的时候本就瘦削,这时似乎更小了一些。他从头到脚盖着一层红布,罗宏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是在哭还是在笑。罗宏觉得他应该在笑,因为罗宏从来没见小易哭过。
罗宏跪在棺材和黑白遗像前,恭恭敬敬点上了三支香,磕了三个头,英子和小易的儿子跪在一旁给罗宏还礼。罗宏没有哭,也许是遗像上小易在笑着看罗宏的缘故。
身后的叶欢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们一起出去走走。
罗宏起身,和叶欢走在易晓宇老家的田埂上。他们经过那口老井,聊起那井水是那么甜,聊起那天翻进小易家的鸡窝,去看他饲养的那只兔子,聊起那只大黄狗,那只大黄狗早就不在了。他们沿着小路向厂里走去,幼时觉得漫长的路,现在却很快就走到了。
罗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厂里了,厂里家属区几乎已经杳无人烟,无人修缮的墙面斑驳脱落,路上杂草丛生,就像是一座死城。很难想象,十几年前这里生活着那样一群以厂为家,以厂为荣的人,这里是那么的红火和热闹。
他们没有停留,继续向厂里走去,边走边聊着他们某年在垃圾桶里放鞭炮,把垃圾桶炸上天的情景。走到灯火球场,又想起他们当年一起抓土狗子,一起钻放映室,易晓宇和娜娜的故事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又慢慢走到了子弟中学,聊起了岳霞,聊起当年上中学时候为了罗宏一起逃学,上山抓兔子,聊起叶欢和雷达兵打架,聊起了那段青春的岁月。
最后,他们又去了那家胖子酒家。
那家小店依然没有招牌,依然是几年前那个样子,门口的灯箱有一下没一下亮着。店里面冷冷清清,看不到什么客人,几张油腻的八仙桌冷战似的闷坐在一边。胖老板在别人院子里看看打牌,见叶欢等人上门,才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叶欢瞅了瞅店里面,“黑漆麻乌的,搞得像黑店一样。赚那么多钱,也不装修一下,怎么还跟几十年前一个样。”
“嗨,哪有啥生意,装修它干嘛。这地方,你装修了外地人也不会来,本地人喜欢这一口的,像你小哥,不装修还不是会来,我费那功夫干啥。”
叶欢摇头,“要不是他回来,我还真不想到你这儿来。你这儿有啥好酒,拿出来尝尝。”
罗宏有些不解,“今晚上就不喝酒了吧?”
“有啥不适合?他在他也喝!晚上天冷,喝点酒暖和,今天晚上再陪他一晚上,明天一早起来干活。”叶欢看似鲁莽,其实早已计划好。
他们点了红烧鲫鱼、韭菜炒蛋,那是易晓宇最喜欢吃的菜,简单,健康。胖老板却告诉他们,他们点的鱼没有。
罗宏很纳闷,“年年来你家吃都有,怎么今天没有?”
胖老板笑着摇头,“一看你就是很长时间没回来了,这里早就禁渔了,多少年都不让卖江里的鲫鱼了,家养的也没人吃,干脆就不卖了。别说鱼了,原来我还卖点野味,后来野味也不让卖了。”
罗宏和叶欢同时想到一事,两人点完菜,就来到后山转悠。果然,后面的砖瓦厂也早就停工了,不知什么时候,那已经挖掉一半的山上,又长出了郁郁葱葱的青色的松树柏树。
“好日子要来喽。”叶欢感慨说道。
“是啊,小易他要是熬过来就好了。”罗宏也感慨。
“都是命。”
回到酒店,老板的菜已经上了桌。叶欢要了三个酒杯,把酒斟满,又在酒杯边上摆上三双筷子。一边摆着,一边喃喃自语:“小易啊,最后一顿酒,没想到是这样喝的。”
罗宏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他抓起酒杯就朝肚子里灌,很快就不省人事。
第二天早上,罗宏在小易的棺材边醒来,地上吐得一塌糊涂。
叶欢告诉罗宏,昨天晚上他喝多了,围着棺材转了一夜,絮絮叨叨的,一会儿给小易念经,一会儿跟小易说话。小易爸妈、英子都急了,要把罗宏拉开。叶欢拦住了他们,说罗宏只要不揭棺材板,估计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就这样,罗宏没有能够给小易守夜,却用自己的方式陪着小易过了最后一夜。
叶欢带罗宏去解酒,等他俩回来,小易已经出殡去了火葬场,到罐子里了。最终叶欢和罗宏也没有能够参加最后的火化仪式,没有见到小易最后一面。他们没有觉得遗憾,他们都知道,小易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不好的样子。
他们跟着车到了墓地。要入土了,易晓宇的爸妈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罗宏和叶欢不忍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起身走开。没走出几步,忽然看到旁边一块墓碑上面刻着熟悉的名字,傅娜。小小的白色墓碑,修缮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娜娜,就在易晓宇的墓旁。
罗宏看了看叶欢,叶欢看了看罗宏,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不知这是不是命运的巧合。
简单的葬礼结束,罗宏和叶欢又回到了厂里。他们像小时候一样,蹲在路边,抽着烟。
罗宏发着感慨说:“其实小易挺幸福的,他走了,还有我们两个来送他,到时候我们俩死了,不知道谁会记得我们。”
叶欢说:“你放心,你死的时候我一定给你操办的风风光光的。”
罗宏说:“滚啊,你他妈就那么肯定我死在你前面啊。”
叶欢笑笑,感慨了一句,“其实我本来以为小易会比我们俩活得都久,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玩女人,正儿八经是个好人。对了,还他妈是个学医的。”
罗宏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小易如果不是那么辛苦的去赚钱,也许他真的比我们都长寿。”
叶欢说:“那如果他不是那样,他就不是小易了。”
“你后来又见到他了吗?”
“当然了,天天陪着他。我喝酒,他看着。”
“他后面状态还好?”
叶欢摇摇头,“疼,他不说。”
“你说他也是,怎么到最后也不给你打电话,也不给我电话,我们总能给他出个主意啥的吧。”
“你不知道,他那天哭了。他说,他从小就想像我们这样,结果到死都没有做到。”
“啊?”罗宏有点纳闷,“他羡慕我们干嘛,我都还羡慕他呢,医生多风光啊,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越老还越吃香。”
“那是你不了解他,我跟他走得比较近,就知道的。他其实心里一直不舒服,小时候觉得差别人一截,谈个朋友也不顺,说起来结个婚吧,心里还装着别的人。我觉得他真是过得拧巴,我听着都累。”
“谁还不是想过更好的生活,而且他也不是为他自己。”
“他心里总想做出个名堂,还不是憋着一股劲。那天我就说他了,我说他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自己身体都不顾,到处跑着给别人看病,照顾别人,看最后弄得这样子。我估计我又说错话了,他听完就哭着走了。”
“你也是,他本来就是死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呀,好人不长命啊。”
罗宏叹口气,“不说他了,你现在怎么样啊?你专门跑回来陪他?”
“这他妈也是巧了,刚好店里出了点事,我回来躲躲,刚好就陪他最后一程。你说这事儿,我自己想着都觉得稀奇。”
“那现在呢,你店里的事儿过去了吧?”
“过去了。那贼娃子被逮着了,说不认识我那个战友,只是随便找了一家店就把东西卖了。后来贼娃子把钱一赔,案子就算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