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却说壶鸿离开西湖,从江都开始,沿循长江,拄仗步行,传法采药,救民积功,消耗两月,终抵夷陵。
船至夷陵城外的九码头,恰值日暮西山,壶鸿虑着夜晚多有妖魔鬼怪,准备寻一道观挂单,无如遍寻邻近,徒劳无功。
夕阳西坠,终在磨基山中觅得一间农家,土墙厚重高约丈许,斑驳零落,上映红辉,草茎亮如金丝,纹理看的一清二楚。
门外松柏如林,郁郁葱葱,难窥真容,如非烟囱冒出青烟,夹着饭菜锅气,窜入壶鸿鼻内,真是百般难寻。
壶鸿踩着松针,挨近农院,听见内有稚童嬉闹,叩门轻呼:
“小道云游至此,夜路难行,乞求片瓦遮顶!”
门内女童听见声音,操着稚嫩的声音:
“阿母!阿母!有人!”
片刻工夫,脚步窸窸窣窣,方才住定,便听一妇人操着楚音,隔门问话:
“道长何方修行,为何不去寺观投宿?”
“居士,小道法号广法,酉牌从西城码头下船,无奈时辰太晚,冬日关门又早,无法入城,又寻不到寺庙道观,只得作罢!出家人原不该叨扰生民,偏生此地,靠山近林,豺狼虎豹滋生如虫,为了性命,这才不得不冒昧求宿。”
对于神话来说,夜入城池,绝非难事,只需脚步一蹬,便可入城歇息,何如,炼士非以法门炫世,乃以“苦己”、“实行”为主,既入凡世红尘,须尊世俗礼法,否则放纵心猿意马,贻害无穷。
两月来,壶鸿日出而行,日落而栖,一步一脚印,未有动用半点真力方便己身,把那“苦己利人,性命同修”的修行圭旨贯彻于行,不特收获颇多善功,亦见诸多善行恶迹。
门内女妇脚步窸窣,踌躇徘徊,终未回话,似有不愿。
壶鸿本拟徒劳无功,准备离去,偏生一老婆子喊:
“既是出家之人,快请进来,让老婆子拜拜!”
“婆婆!天黑风高,家无男丁,怎可给陌生僧道开门?”
“出家之人风霜孤苦,备受苦难,快快请来!”
“婆婆!多闻僧道借机骗门,他又是个男丁,话语中气十足,可见是个壮人,这里孤儿寡母,若是……”
老婆子坚决道:
“老婆子一生信佛,茹素礼敬,神佛有灵,定时派人前来为我老婆子解厄释难的,快快去请,莫要耽误!”
年轻女妇别扭几句,无法驳斥老妇,只得束着一对儿女,不令上前,而后神色凝重,缓缓抽开门闩,强勉笑容,欢迎壶鸿。
“道长请!”
她见壶鸿白发苍苍,面若婴孩,慈眉善目,心中戒意消了大半,忙将锃亮的镰刀背在身后,藏了起来,再见壶鸿含笑致礼,心中惭愧,面色一红,甚难为情。
老妪身躯佝偻,老眼昏花,却懂观神,乍见壶鸿白须银发被那晚霞渲为金红色,霞光万千,以为神仙,肃然起敬,再迎两步,合十作揖:
“道长云步陋居,令寒舍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多谢居士!”
壶鸿得了老妪“请示”,向年轻夫人稽首后,这才迈过门槛,行至老妪三尺外,却又停下。
那年轻女妇搂着一对儿女,满目狐疑的看着壶鸿。
壶鸿入门迈了三步。
第一步,见女童灵慧有余,男童目光呆滞,微微颔首;
第二步,观老妇人白发萦头,神目浑浊,一副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模样;
第三步,睹见年轻妇人一袭油光发亮、破破烂烂的褐布围裙,面容枯黄,却有美人骨相,不由纳罕,多打量一眼,再见她袖筒高卷,上臂雪白纤瘦,下臂枯黑如炭,暗思:
“好个小姐身子丫鬟命!”
那老婆子所传衣衫虽旧,却也整洁,不沾灰尘、油污,满像个破落的宦官人家。
“老婆子斋道敬僧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气度的出家人,定是苍天怜见,令仙人到吾家解难!媳妇儿还不快快备上素斋?”
老婆子近见壶鸿白发童颜,双目如星,强撑衰躯,跪在壶鸿身前,口中不住“阿弥陀佛”。
壶鸿见老妪以佛号礼待,亦不见怪,笑答:
“无量天尊,居士请起!”
说着,虚虚一抬。
年轻女妇见壶鸿礼节颇足,不似恶人,把那镰刀舍去,忙扶老妪起身。
“道长,快请屋里!”
“叨扰!”
……
农院三丈方圆,西边种着柿树,东墙角种着一颗榴树,正中三间土坯瓦屋,另有猪圈、茅厕、灶房环布小院。
那石磨、农具倒也齐全,鸡舍、鸭笼倒也不缺,唯独少了狗。
堂屋屋檐下,青石堆砌,极为整齐,廊为夯土,凹凸不平,左廊闲置,木椅侧倒,上摆竹筛,径直三尺,内盛腌肉;屋内房梁上挂着狼耙、竹耙、锄头、铁锨。
方至堂中,一吴老旧八仙桌,两吴原木太师椅子。
老妪谦虚请道:
“道长上座,屋内杂乱,不如寺庙清净!”
老媼稽首一礼,转道:
“楠儿,快烧滚烫开水,为道长沏茶!”
吩咐完后,又道:
“道长莫要嫌弃,农家贫苦,无有好茶待客,这还是前年,媳妇从娘家带回些黑茶饼!”
“居士客气,山野道士,锅盔豆饼已是美物,不知珍馐,黑茶也是稀罕物件,寒冬腊月,有一口热汤热饭,那也是美味得紧!”
……
片刻工夫,一碗黑茶沏了上来,热气滚滚,纵说壶鸿有真气护体,也感到温汤可贵。
老媼料壶鸿乃是真仙,频求导人大法,意挽儿子。
一番了解,方知乐家祖上,也是科举宦官出身,祖父乐海曾任正四品的按察副使,提刑浙江,纵不如海瑞那般清廉如水,也非贪官,仅靠司内节礼,家中日子,倒也应付得去。
无如,乐海育有一子,小名徽贞,教养不差,偏生嫉恶如仇,乐海于杭州为官时,徽贞瞧不惯纨绔子弟欺男霸女,霸人田产,仰仗乃父官势,敲打纨绔膏粱。
岂料,时日一久,惹来大祸。
浙江布政使沈云丛的独苗沈丹,因霸占钱塘小绅妻室不成,气愤盈心,将其先奸后杀,并叫强梁夜袭其家,斩杀小绅家上下百十余口,震惊苏杭。
事后,沈丹神志清醒,见钱塘士绅联合状告于他,惶惶如鼠,不知所措,被乐徽贞得知后,他以喝酒名义骗出沈丹,捆绑递解钱塘,叫知县办他个斩立决。
沈云丛身为浙江右布政使,一省主官,权势极大,一面安抚钱塘士绅,一面打通关节,营救独子。
金钱攻势,何等汹涌。
钱塘士绅吃沈云丛许诺,加之珠宝安抚,又因小绅与他等不甚相干,息事宁人,来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巡道御使、知府知县以事主全家死绝,无人状告为由,来了民不举官不究。
最终,沈丹证据不足,开罪释放。
乐海宦海沉浮三十余年,知事不可为,命乐徽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了账。
无奈,乐徽贞吃“忠义文章”太深,性又刚烈,不肯曲全,瞒着乃父,指使提刑按察使司重新审理,如是以往,提刑按察使司各级官吏自卖他三分薄面。
可惜,提刑按察使被“买通”,闭眼指令属下“放行”。
乐徽贞哪里不明白其中奥妙?大为失望。
沈丹斗胜乐徽贞一事,广传杭州,因而聚拢一群被乐徽贞整治过的纨绔子弟,密谋如何对付乐徽贞。
乐徽贞不瞒吏治昏暗,奋发读书,准备乡试,希冀夺魁入阁以后,权倾天下,一举革新大明朝野,而后为民请命。
沈丹在朝廷中有权有人,那些富贵纨绔腰缠万款,金银如山,相互勾结,砸晕考官,来了个自导自演、自抓自审的舞弊科举案,不特给科举考官搞了政绩,还给乐徽贞按个罪首监禁杭州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