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姓名之微(1 / 1)
阿娘比阿耶大半岁,成亲时已然2有余,说是外祖父于人海中一眼相中了阿耶,称此子虽出自寒门,衣着不显,然日后必定入得凤凰池。于是将两人亲事定下,只待阿耶及冠便可成亲。话说当年阿娘也是满意这门亲事的,不然以阿娘的家世容貌,怎能在登笄后蹉跎五年之久也不曾埋怨。阿耶阿娘是三十以上才有的我,据说我未被孕育成人的十年间,祖父很是不满,也曾话里话外撺掇阿耶纳妾,可祖母倒是心疼阿娘,头几年不曾为难阿娘,后来年岁日久,也心生动摇,起过纳妾的念头。只可惜天不怜佑,未及安排,祖母便染病去世了。阿耶阿娘守孝三年,至第四年才有了我。
纵你是天之骄子,也逃脱不了“重男轻女”的千年诅咒,打破不了“子承父业”的美好幻想。更何况是我阿耶,幼时得名却成年梦碎,生男孩便成了他下半生的执念。可惜天不遂人意,十年辛苦偏生了个女孩儿。听阿娘说,怀我后几个月,南平淫雨霏霏,连月不开,纵是8月纳凉,这每日的阴雨天气,也让人着实沉郁。但生我那天,本还是淅淋小雨,阿娘肚子疼,因在乡下老家养胎,稳婆也是没有的。外祖母去世了,邻居家有那生过孩子的,看见阿娘哭天喊地的模样也不敢接手。阿耶阿娘只能冒雨坐船去县里找稳婆。坐在船上,破阴乍晴,阿耶很是高兴,拍手大笑:“好,好,好,细雨初蒙未着衫,风销势停一晌开。这是天赐麒麟儿,祥瑞之兆啊!”到了县城,阿娘疼了一天一夜,总算将我生了出来。可是阿耶却不愿抱我,不仅因我是女孩儿,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我刚出生时的一身绒毛,将阿耶吓退。
阿娘说我刚出生时,活像一只瘦瘪的小黑猴,又红又黑,还长满乌黑的绒毛。看着这样的我,阿娘心都死了,怕是生了个怪物,差点儿当场将我扔了。阿耶纵是再不愿,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也只能认了。原本父亲想着生了男孩便取名叫林天润,意为蒙上天甘露润养之意,且未曾备下女名。
阿耶黑着脸半拖半拽着阿娘回村,路遇熟悉的村民道贺也只是嗯嗯地应着,并不愿仔细回应。也有那爱热闹的,凑上前来想看看婴孩时的我,也被阿耶挡了回去。这人并不甘心,打趣道:“呦,二狗生了男娃就是硬气,这脸得多金贵才不敢给人看啊。”阿耶的脸更黑了,他自读书求学后,便少有人提起他小时的贱名“二狗”,一般都唤他的本名林乾,及冠后,周围人便多称呼他的字——安之。而此时的阿耶颇为尴尬,竟有些羞恼,道:“胡说些甚,我儿刚生下,胆小体弱,见不得风。”“如此便罢了,不知取了甚好名?”那人还是不依不饶。阿耶被缠得烦了,随口道:“刚出生的小孩儿,能叫甚好名?暂且叫他小瓦吧。”阿娘是有些不满的,瓦片易碎,怎能叫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可是阿娘没有说话的权利。多年后我才明白,阿耶取的小名的含义,常语有云:含章弄瓦。“含章”意指生了男孩儿,如宝似玉;“弄瓦”便是生下女孩儿,形同瓦砾。
这便是我了,林小瓦。直到1岁那年我才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可若有岁月可回头,我宁愿永远活在叫林小瓦的日子里,卑微而又纯粹。到后来连这点纯粹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