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踏上征途(1 / 1)
离开那日,阿耶阿娘都不在家。只有堂屋案几上孤零零矗立着一个布钱袋,鼓鼓囊囊挺着大肚子。
我走过去,拉开口袋一开,嘿,至少有8枚铜钱!“这是爷娘落下了?不大可能哪,阿娘可是哪个细缝里有一枚铜钱,也能给挖出来的主儿,”我有些疑惑,“难道是留给我的?阿娘……不怪我了?”心里一阵暖流涌动。
阿娘有时候说话是有些过分,但也……算了,其实是真的挺伤人的。呵呵……我自嘲地笑了。若是阿娘嫁给个衣食无忧之富户,今日怕也是谁家贤名远扬的好娘子吧。
唉,只能说造化弄人。
拿起钱袋,揣进包袱里,正看到案上还有一张纸条。我拿起纸条:清芷吾儿,此去必是艰苦万分,若能衣锦还乡,则写信告知汝父母,若是流落长安街头,落魄不堪,则勿要回来!另,附铜钱八十八枚,他日还吾一百八十八枚!谨记!
……呵呵,有阿母之爱,不多。
“小瓦,快点儿!”谢君兰扒着门缝压着嗓子喊我。
君兰,是我唯二的好友,另一个……哦,正在外面蹲着。一个女娘贴在门上,一个蹲在屋外,这……真想装作不认识伊。
我们三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时我的身份还未被拆穿,君兰的爷娘负责给乡学配送笔墨纸砚、桌倚案榻。君兰也会跟着一起,那时的伊便是个话痨,而且脾气暴躁,一点就着,唯一的优点也是直来直去,真诚不做作。伊从不把我当男子,也无尊卑之别。经常偷溜到学堂调戏我是个伪郎君,后来身份戳穿后,伊更是肆无忌惮地调侃,说我装的都不似,假得不像样。生气是有的,但能怎样,吵不赢,只能惯着了。
另一个叫周知了,伊是农户之女,其兄长原在乡学学过两年,也算是周家寄予厚望的,只可惜空长了脑子,没用在读书上。倒因从小干农活,生得一身蛮力,后来朝廷征兵役,他作为家中的成年男丁便主动请求去了。那时,周家大郎得空也教过知了一些字,只可惜师傅不行,徒弟也学不到甚有用的东西。三年前,伊得知我是女娘,在我家门口徘徊了几日,终于鼓足勇气求我教伊读书识字。没想到,这知了还真是个读书的好坯子。
伊很纯粹,只是喜欢读书,便一股脑儿钻了进去,享受其中的趣味。我虽善于读书,却终究功利心重了些,以后怕是在格物致知这条道路上走得没有知了长远。这一点在和知了接触过后便更加坚定。不过也无妨,人生在世总有损益得失,始终牢记自己出发的本心即可,不嫉妒他人,不迷失自我。
我要去长安,正好和要去长安做买卖的君兰一家搭个伴。伊一家本没有打算带上我们,我和君兰商量跟在他们后头出城,然后再突然出现,到时候木已成舟,总不至于将我们抛下吧。知了原本不敢同我们离开,可是家中因周大郎服役期间的资装都需自备,这对于周家来说无疑是沉重的负担,因此知了爷娘欲将之许给垣木村的蒋大瘸子,这蒋大瘸子年过四十,人长得倒不丑,家里亦有几分薄田,但是因身体缺陷,脾气古怪,之前娶过一个,听说不到半年便被他磋磨致死,这样的人如斯恐怖,配知了自然是不行的。于是知了下定决心,从家里偷溜出来。而我之前办理过所时索性也帮伊一起办了。
离开这天,我们换上了便于出行的胡服,戴上帷帽,一路上战战兢兢,并不敢多加言语。所以我并未感受到那天难得的好天气,和阳光下站在城墙上的儿郎。
来到长安时已是一月之后,本来可提前七日到达,但因着我们三个女娘耽误了脚程,一路上没少被念叨。尤其是君兰的阿娘,本来是想将我们送回家的,但因家中生意实在耽误不起,只得带着我们继续赶路。
长安,就像一块被切的规规整整的豆腐。纵横交错的刀痕象征着长安城38条街道,而那一个个方正的小豆腐块儿,象征着长安城18座坊,城里东西两侧设有东、西市,那是长安城最为繁华的地方。长安城里每一个人,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意味着两个字——规矩。
我们到的时候,长安城门正好关闭,纵使谢伯好话说尽,那城门守将也不为所动。甚至于谢伯偷偷递过去的一袋铜钱也被无情地丢在地上。在那人的冷笑中我看到了鄙视和嘲讽。最后我们只得在城墙根下待了一晚。
那一晚,城墙上守将的火把照红了半边天,而我只想躲,躲过那通红的火光,躲过那灼热的目光,躲过那漫长的尴尬与弓箭相对的惶恐。
隔着城门,我听到了连绵不断的击钲声,每一息沉稳而有节奏,悠远而又短暂,“咚,咚,咚”我在心里数了数,一共三百下。以前江公提到过,长安的坊市管理极其严格,日落时分,钲声响起三百下后,万物归于平静,不准开市,不准在街头游荡,一切井然有序,期待着翌日午时鼓声再次将各地旅人聚集在一起,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波澜不惊。
心思重的人,睡眠轻,昨日我可以算是一夜未眠,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不觉已是五更天了。天虽未亮,城内报晓鼓已然敲响,次第推进。不多时,沉重的城门已经推开,吱呀的推门声中透露出古老与庄严。
待守将们细细校核过所有人的过所,皇城内的鸡人怕是都已经报时完毕了。我们由明德门进入,走在朱雀大街上,谢伯说只要一直走下去,便可看到朱雀门,朱雀门里面便是皇权中心,虽说圣人现在是在洛阳,然这长安城亦是不能小觑的,毕竟多年的权力根基,怎能说倒就倒。我很想就这样走下去,但我知道这不可能。现在的我只是一只随时可以被人碾死的蚂蚁,而且还是别人眼中自不量力的小兵蚁,除了低下脆弱的脑袋,奋力前行,别无它法。如果有一天我能长成参天大树,必定要昂首挺胸,阔步走进那道门,像我身边那群匆匆而过,赶着去上早朝的官员们一样。
长安城内虽尚未击鼓开市,但街上四处飘荡着煎饼果子的香气,官员们嘴角边还残留着粘着油气的黑芝麻,舌头一伸,卷入口中再仔细品味,脸上漾开满足的微笑。原来长安城亦和南平县一般,在坊内摆放着许多小摊点,小贩的叫喊声让人瞬间没了距离感,其实在严密的制度体系下亦不外乎人情,天南地北,人情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