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赌斗(1 / 2)
帝星。
神州大陆,名州境,名州城。
城西七八里处,落有一座八角亭,周匝几株老槐枝繁叶茂,其间却无飞鸟鸣蝉。
长亭破落,漆色斑驳,经风历雨千百载,身躯任凭岁月蚀刻,无言见证人间沧桑。
一壶酒,两只杯,二人亭中对坐,一浪人一僧人。
僧人席地跪坐,浪人蹲坐马扎。
浪人身穿一袭白袍,白裤白靴白袜,全身缟素生似那灵堂前的孝子,偏生一头秀发乌黑靓丽披散及腰,再配上一张人畜无害的俊白老脸,整体形象就一中年浪荡雅痞:“第一个问题:日出、打哪边出?”
僧人纳衣破落,孱弱瘦小如猴,跪坐形如朽木,耷眼又像死狗。
见他如此问,老僧抬起一臂,指东。
“回答错误,罚酒一杯。”
白袍客屁股微抬,欠身斟满一杯酒:“喝,不许耍赖。”
老僧反指己嘴,摇头。
意思很明白,和尚不喝酒。
“喀、喀!”
这白袍浪人乃是名州神学界里头头号神棍,人称叶大神棍,平素嚣张跋扈惯了,见那和尚耍赖不喝立时怼脸作势要喷:“咕嘟。”
老僧无奈就范,拈杯一口闷干。
和尚法号空悲,是年九十有四,份属得道高僧人称当世活佛,以往那是出了名的滴酒不沾:“咔、咔、咳咳!”
这下明显被辣到,只能勉强生受住:“第二个问题:日落、哪打边落?”
见他如此问,空悲复起一臂,仍指东。
“回答错误,罚酒两杯。”
叶大神棍把酒倒满,摇头晃脑哼唧唱道:“把酒倒满~~喝他个不醉不休~~”
空悲老僧本性善良,但见他如此之二逼也不由心头火起:“鹅不!”
“哗——”
众皆哗然,正所谓是十年不曾语,金口一朝开,这空悲大师修练的乃是佛门正宗闭口禅,就此破。
“活佛开口,莫虚认输。”
一人越众而出,甩出金票一沓:“啪嗒。”
话说当时一活佛一神棍八角亭中盘道斗嘴,长亭外四面八方熙熙攘攘围观者众多,现场熙熙攘攘人头涌动跟赶大集一样热闹:“金票万两整,请先生笑纳。”
“卧槽!一把就是黄金万两,叶大神棍赢了居然?“
众人捶胸顿足,眼中几欲喷火,心说这有钱人的世界果然如同“莫小姐”他们家一般难懂,:“凭、凭嘛?”
空悲大师很不高兴,心说你俩拿我赌钱我又没有半毛钱分:“额揍、不豁!”
当是多年未开口,喉舌生涩嘴也瓢:“揍不!”
“喀——”
奈何敌方势大,空悲情知若再与之争辩必遭恶痰唾面,是以含恨忍辱咬着牙床尽饮两杯毒酒:“换额、问!”
此酒毒辣,故名鸩酒。
此时三杯下肚,空悲肝肠寸断,直被辣得心头火起眼中含泪:“你答、赌狗三杯!”
“请问。”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空悲老僧立时反咬一口:“日出、打哪边出?”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如若此时日在中天,不偏不倚缄默高悬:“这——”
叶大神棍张口结舌,看样式反倒被自家出的这道题目给难住:“这个问题嘛,他说来简单,自古日出、日出、出自——”
“东方东方,日出东方!”
如此简单问题,八下轰然应声,尤其青年尤其孩童,尤其树上百十泼猴:“日出东方——东方不败!”
一群顽童蹲树杈子上疯狂叫嚣:“天下无敌——如来神掌!”
“愚昧的人类啊,无知的众生。”
正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大树底下好乘凉:“尔等莫要胡乱说嘴,速速闭上二道屁门,阿弥陀佛——”
此人肥白短矮,头戴醒目绿帽,孑然一身独吊树上。
此时双掌合十,世外高人样式,阖目止观面色安详。
树下一犬黄白相间,四爪蹬地弓背蹲身,把个绳索套头正自绕树猛扯:“呜呜~~嗷呜~~”
“日!”
见他又自装神弄鬼,先天性白痴病发作,树上众生皆竖中指予以回怼:“白痴朱富贵,纯种大白痴!”
“非也非也,愚昧者也~~”
世外高人暗叹一声,就此不再开那尊口,只在肚里暗中盘算怎样能一把赚到一个亿:“喀、喀!”
只听亭中三声大喀,老僧空悲狞笑作势:“喀——”
日出东方,对也是错。
只因彼时一问日出,空悲指东已然错,是以日出不能为东。
若答西方,错上加错。
只因彼时二问日落,空悲指东又是错,是以日出不能为西。
是以此题完全无解,叶大神棍作茧自缚:“豁!”
“无聊。”
叶大神棍舔舔嘴角,又呈现出无赖嘴脸:“莫虚。”
“在。”
莫家少爷应声上前,身穿藏青色的运动服,脚踏一双高帮篮球鞋,一八米的高挑个子搭配一张青涩娃娃脸,背一鼓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代答。”
此子名曰莫虚,名州首富独子:“ok。”
空悲大师:“?”
莫虚二度登场,一般客气礼貌:“学生不才,请大师问。”
“噗——”
空悲大师忍耐已久,当场翻脸连续猛喷:“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如此喷得案几杯中一片狼藉,痰唾口水遍处尽染,方才显露高僧大德本色:“你来?赌甚?”
“赌酒三杯。”
“不足。”
“外加大师口水。”
“不足。”
“外加黄金万两。”
“加倍。”
“ok。”
空悲:“??”
……
……
实则今日之局,双方早有准备:“来人。”
此时八角亭外名州各界名流云集,就近在座尽多城中豪门富贾,遮阳伞太师椅干果茶水一应齐全:“验筹。”
发话之人乃名州城亦名州境之前任首富,现名州第一豪门朱家之家主朱施仁:“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人自懒懒倚坐,身边仆从如云,足踩斑斓虎皮,身披银亮狐裘:“黄金十万两,区区小数目,咝!”
这是猛抽一口烟,喷云吐雾赛神仙:“负~~”
区区小数目?众人皆无语,只耳听那金票嚓嚓有声数到飞起:“外祖大人——外祖大人呐——”
一人急头白脸大吼道:“不赌和尚,不赌和尚!赌我把弟虚虚、必须!虚虚必胜!”
任他喊破喉咙,众人只当放屁,只因这狂吼乱吠之人正是名州第一豪门朱家家主朱施仁之孝子贤外孙朱富贵,人称朱大少爷:“哮天,速速放下本尊,快!”
哮天,乃是一条成名野狗:“嗷?”
“噗通”一声闷响,屁股落地开花,然则朱大少爷即刻火速“弹”身而起,硬是忍痛奔丧式飞奔向他的外祖大人:“外祖大人——外祖大人——”
“卧槽!”
见他吡牙咧嘴两眼通红,有如野猪出林般呼啸而来,众人一致倒退二步亮出一条通天大路:“咣当。”
只听一声闷响,大头磕在地上:“外祖大人您听我说,叶二两这贱人他一向阴险狡诈,天生黑心肝烂肚肠,狼心狗肺歹毒无比,外祖大人您老人家这一把定要万万三思,三思而后再细思啊!呜呜呜——”
“富贵儿啊,来。”
外祖大人招招手,就像招呼一条狗:“不哭不哭,乖宝听话,咝!”
“负~~”
一听这话他孝子贤外孙朱富贵立时止住啼哭,就像一条乖狗爬行上前、爬行至其腿膝弯处、一把将之紧紧抱住、头埋膝间低声呜咽:“呜呜外祖大人,您老听我一句劝,这叶二两他个小贱人今日设下此局,呜呜,他设的乃是一个死局,死局啊外祖大人!呜呜就是为了阴死您老人家,为的就是阴死你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个绿毛老乌龟今日活该就死呜呜,亏你还搁这儿给我有脸笑,你就等死吧你呜呜外祖大人~~”
后半段是含含混混低声咒骂,因此他的外祖大人无从得知:“嗳,可说百无一用,难得孝子贤孙!来人呐——赏。”
当下来一下人,赏过三枚大钱:“这!”
朱大少爷惊喜万分,手捧赏钱颤声问道:“外祖大人,这是赏给富贵儿的吗?这些钱也太‘多’了吧?”
“呵呵。”
朱施仁慈祥一笑,深感老怀甚慰:“好啦好啦,莫再吵闹,乖乖闭嘴,安静看戏。”
“谢、外祖大人赏赐!”
“嘘——”
……
……
三枚大钱?
真好样儿的,朱富贵心说好你个老不死的竟敢把本尊当作叫花子打发,我日你祖宗十九代!
如此心中暗恨,面部一团欢喜:“金元宝,金元宝,外公给我金元宝,金元宝是真正好~~”
一句话,走着瞧!
……
……
“我道如何,你个贼秃,原来背后有金主。”
叶大神棍嗤鼻摇头,仍自一脸嘚瑟冷笑:“朱施仁,你有种。”
“金票十万两,当朝制币,查点无误。”
空悲后身傲立一人,幞头在顶腰间佩刀:“莫家小少爷,你筹码何在?”
“且慢。”
叶大神棍见势不妙,忙自正襟危坐打起精神:“这一局,还我来。”
“不可以。”
这官爷乃是名州第一豪门朱家之长子朱神武,武功盖世智勇双全,号称名州第一捕头:“方才你已讲过,此题由他代答。”
“哦。”
叶大神棍两手一摊,拍拍屁股迅疾走人:“先生。”
莫家少爷双手插兜,满脸无辜将嘴一呶:“筹码。”
“噢。”
先生摸摸屁兜,掏钱一把塞过:“你问一句官爷,可不可以加注?”
莫虚点了点头,把那金票奉上:“官爷,可不可以加注?”
“这——”
官爷一看金票,同样变了脸色:“扑通!”
当即跪,只能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盖因此金票并无数额,也无有官章府印加授,只一玺印赫然在目,外加八个朱红大字——
见此票,如见朕!
“吾皇?圣上!”
众人惊骇莫名,当场跪倒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山呼海啸,跪拜一张金票:“外祖大人?外祖大人?”
孝子贤外孙朱富贵同样跪趴在地,假装跟着大家伙儿山呼万岁,实则肚里暗中冷笑:“外祖大人,您去哪儿啊?”
外祖大人已经跑了,外祖大人跑哒飞快,一路颠颠颤颤跑到名州知府吴清风吴大人座前这才放缓脚步:“吴大人,可当真?”
“当跪。”
吴清风一脸正气两袖清风,正是心底无私跪也天经地义:“真假莫论,跪过再说。”
说话猛使一眼色,朱施仁恍然大悟:“对对对对,跪过再说!”
正如此,倘若那金票是真,不跪则大不敬罪,罪当诛!
假若是他造假,如此先跪后验,验完再杀不迟,保证绝无差池:“张自在,去验下。”
“好的。”
张自在,时任名州府文书,为人有才特能秀,人称瘸腿张秀才:“他这真的假不了,他这假的真不了,小人我这就去验,官家老爷您请好~~”
说话吊儿郎当,拐瘸个腿去也:“走啁!”
见他如此之顽劣样式,朱施仁是着实不放心:“啥玩意儿?张瘸子?我说吴老弟,行不行呀他!”
知府大人趴跪在地,面色不悦低声回道:“咋?老朱,你有意见?“
“我没意见,您说了算。”
当然老朱根本就不鸟老吴,哥儿俩好到能同穿一条内裤:“不怕不怕,局已设下,便就由他折腾,不过垂死挣扎。”
“那是,你说这孙猴子他再怎么能蹦跶,他还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吗?他能吗?”
“他呀——哈哈哈哈!”
“你呀!吼吼吼吼~~”
“噤声。”
“咳!”
……
……
那处窃窃私语,这里假模假式:“朱神武,给爷跪到一边去。”
朱神武?
真好样儿的,朱神武心说你个瘸腿老光棍竟敢直呼本捕头之尊性大名:“张文书,您请便。”
说话闪身跪伏一旁,后槽牙紧咬按住腰刀,两眼死死盯住只待他验明正身:“这人呐,人人披着一张人皮,说着人话不干人事儿。”
张自在是真瘸腿,瘸腿也是真自在:“叶二两,我可没说你啊,你原本就不是人。”
“是,我不是人。”
果然还是那神棍,诨号仍作叶二两:“吾乃神仙,正经神仙。”
“是,你是神仙,正经神仙。”
思及当年之事,张自在也笑了:“那么正经小神仙,亮出你的金票来。”
莫虚一本正经,把那金票奉上:“秀才爷,您请看。”
秀才便看,真伪定断,横里只一眼便即正色道:“钞纸仿造,必定假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