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名气各不同(2 / 2)
“徐老师,我给马山香说过,我不想考中专,想上大学。”老师的笑声是被白露打断的。白露说话的时机和她解最复杂的方程式一样简洁、准确。
如果白露不发话,我不知道当老师的又一轮批评袭来时,我会不会嚎啕大哭着跑回家。
“咦,真、真的?”老师张口结舌,跟白露说话的老师,像换了个人似的。
“嗯,我爸跟我说的,不过,”白露也有些结巴。
“不过,咋了?”徐老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我现在还是决定考中专,不上高中。”白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就是嘛,聪明人是世下的!”徐老师长舒一口气。
初三这一年,对于我而言,有三件大事。
第一,我近视了,我爸卖了他的石头镜,给我配了近视眼镜。
第二,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位居全年级第二,紧紧跟在白露后面。
第三,我荣获绰号“两棒”,我这个外号还有些内涵,是需要解释的——山棒棒加冷棒。
老师在初三第二学期短暂的班会上对这个绰号又进行了阐释:头棒白露,二棒马山香。参加过接力比赛的人都知道,人家徐老师这是组他的中考战队呢。
不管两棒还是二棒,我都不在乎,我的这状态肯定远远超乎一个十三四岁女孩的胸襟。的确,比现在的我胸襟宽广得多了。那时,大概算得上我最有远大志向、为理想全力以赴的时刻,对于学习以外的其他事,不是不在乎,是无暇他顾。
像我这样一心扑在学习上、宠辱皆忘的初三学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知道的是,白露和刘景田不是这样。
不抱作业本以后,我和白露相处的时间少了很多,即使我们的座位前后排的时候,有限的课间被我用来看琼瑶、金庸。白露有时候会转过来看看我的书。如果我注意看她,那姿势和目光里全是鄙夷和索然无味。白露不理解我对小说的痴迷,就像我不理解白露为什么不用怎么思考就会解代数题,不用反复背诵就能记住长长的英语课文一样。座位调到后排以后,我跟白露的接触更少了。
我们深厚的友谊,仅仅体现在放学路上。不管中午还是下午,白露总是早早出了教室,在门口等着。等我出去了,她一言不发挨着我走。如果我不说话,我们这一路就会沉默。沉默而心意相通,像生了多个孩子的多年夫妻。
我们这样走在路上,一定很引人注意。白露长得那么美丽,又那么安静。我长得那么简陋,又同样那么沉默。而认识我们的人,更不会错过观察我们的每一个机会:头棒和二棒,怎么就这么巧走在了一起?二棒是不是因为走在头棒后面,才成了二棒的?
十年以后,白露和我的故事,还在凤仪中学流传。在一届又一届师生的口耳相传中,逐渐演变成了天才和勤奋的较量。因为宣传和励志的需要,我在这个故事中被美化、夸大。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说到跟班,不得不说到刘景田。说到刘景田,并且让您也能理解我和刘景田之间的简单又微妙的状况,就必须让您相信一件事:人和人之间真是有前缘的,良缘在前,一见如故;前有恶缘,一见生厌。我和刘景田属于后者。
平心而论,刘景田的长相很对得起观众,高挑个子,五官长得也是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按理说,没人会无缘无故讨厌他。肯定是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有个像刘景田这样长相的人,惹我深度惊惧或厌恶,我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忘记了,但是眼睛、耳朵、心脏等感官深深记住了,并且再次见到时会做出本能的应急反应,提示我及早躲开。
初一、初二的时候,刘景田经常跟着白露和我抱本子,对此我还是心存谢意。不管他那样做是出于班长的责任还是对小仙女一样的白露的爱护,受益者总是我。尽管苦力学习委员一职系白露推荐,也可以说是白露替她自己找了个替身……不管我愿不愿意,学习委员一职听起来总是个好差事,我无论如何得记着他们的好。
做个恩怨分明的人,这是从小我妈教我的,初中时候,金庸的武侠小说,又结结实实的巩固了这一观念。我严格按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武林规则,处理我和刘景田之间的关系。
刘景田不是帮我们抱本子嘛,作为回报,我曾答应并隐瞒了他和白露在小河边的约会。虽然这件事我做得不十分江湖,不地道。刘景田通过我约白露时,白露并不知道,当我带着白露走上河堤时,我就后悔了,在刘景田出现的那一刻,我转身狂奔,白露紧紧跟着我,一路狂奔。这就是那次约会的全部过程。此后,我们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根据我对白露的了解,她可能认为这是一次偶遇,或者从河堤上下来,这件事就已经轻轻从她脑海中抹去了。那么刘景田呢?我当时才不会在意他怎么想,我在乎的是,我按他的要求,带白露去了河堤,他也看到了。
相比帮我们抱本子、值日,班长刘景田带给我的伤害,那就大多了。幸亏我的内心和长相一样简单、粗糙并且坚固。否则,即使不沦为一个声名狼藉的花痴,学习成绩也会一落千丈,用老师的话说,就是接我爸妈的班,回家老老实实修理地球。
初二学年那天,为了阻止刘景田帮我和白露打扫卫生,我把半盆水泼向刘景田时,似乎并没有洗白我的名声,好在彻底阻止了刘景田的帮助。从这件事上感悟到,癞蛤蟆也许从没想到过吃天鹅肉,癞蛤蟆抬头看天的时候,也许只是为了看看眼前有没有飞舞的小虫子,或者啥也没看,就是抬头发呆。
初三第一次中期考试,我的考试成绩突飞猛进,一举冲破前二十、前十、前三,成了全班第二、全级第二。虽然我的总分比第一名的白露低整整5分,而比第三名的刘景田只多出几分,但这无疑是震撼性的。就在两个月前,老师批评我的无比辛辣的措辞,还回响在大家的耳边。大家赐予我的山棒棒加冷棒的“两棒”绰号广为流传时,这堪称卓越的成绩和神速进步,让他们措手不及,来不及护住的脸在半空里噼里啪啦响。也是,我说话做事向来没有分寸感,让别人吃惊、尴尬,下不来台。而我自己呢,从来没有台上台下之分,用我妈的话说:“这娃娃连人不一样!”
连人不一样?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不如人,要么是比人强,属于超人或神人之类。这个我不在乎,我最好的朋友白露,就和人不一样。她比一般人都聪明,比一般人都沉默寡言。我从来不敢和白露比,若要比,白露就是超人、神人,我是凡人、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