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急症(1 / 2)
对于重逢他作了很多想象,但在现实面前各种版本都化为泡影,他担心的尴尬多余了,准备了一点感动也没用上,生活简单粗暴地此处省略一万字直奔它的主题。苦痛哀愁,这才是生活的真谛,比扭扭捏捏卿卿我我的儿女情长更大气更长久更有代入感。
“你怎么来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正常情况下这个问题够他们研究一个晚上,从他骗她要隐退讲起,也许先不说骗她的事,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说说他是怎么想她的,说说他们接下去怎么办,据他所知外部环境没有改善,他依然黑名单在列。继续等无异于逃避,他早晚要做出决定,但是否他放弃了舞台她的父母就会接纳他?他不想做无谓的牺牲,自私如他,他来和她商量怎么样能两全其美鱼和熊掌兼得。
“我明天这里有课,提前过来了。”怎么找来的电话里说了,问她能不能给他开门,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要不要去医院?”
“我吃了黄连素。”她拉他进了屋。袖珍客厅兼做餐厅和厨房,陈设简洁明朗,像她在骆思洁那儿的窝。她把他的手提包放在边几上顺着他的目光说:“大部分是宜家的。”她弓着背,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骆思洁说她拉肚子,家里没别人但她状态不佳。
“我有速冻水饺,你要吗?”她央求般地说,好像他接受水饺能缓解她的不适。
“我吃过了。你坐下,真的没事?”
她猫着腰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看起来结论不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肚子疼?”他在沙发边蹲了下来。
“一阵阵地。”
“想上厕所吗?”
“现在就是干疼。”
“想吐吗?”
“疼起来有点恶心……就是疼。”
“什么时候开始的?”
“快下班的时候。”
“你吃什么了?”
“中午就吃了个面包,下午吃了根香蕉。”
“就这些?”
“香蕉吃着断了,掉在桌上,我又拿起来吃了。”
“你的桌子很脏吗?还是你的手脏?”
她低头看着地板像做错了事。这不是他要的相聚,他不要她病恹恹的,但一切又是那么自然,现在被推到他们面前,过去的没有时间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现下才是重点,现在说的现在做的才是真相。尽管杭中以后谁也没有联系谁,但他有种感觉,那不是因为她在等他主动,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时机,也许她也在等他来明城。不像她,连句谢谢也不说,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的沉默给了他信心。
“我再去躺会儿。”她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不用管我。”
她捧起他的脸拥入怀中,像抱着心爱的娃娃。她身上的味儿像忘却的温柔,他奋力吸着,幻想能吸走她的痛苦。她在他断氧前松开了手。
“好点了,真的。”她弯腰驼背地进了房间。
他站了起来,才一会儿功夫腿就酸了,一看手机,9:21,她被折磨四个多小时了。你拿它没办法,你自己的身体(使使性子算轻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叛变了。他坐在沙发上看了几条信息。毕妈说春晚定了他,还有谢二宝,想让他们一起上。没有理由说不,既然被拍到一起在杭中逛超市,他买配料二宝买保温桶,节省时间。去年毕妈要他主动退出春晚,趁着公开了他和谢仲琳的关系,别等到被下课,别被人抓住机会把事情烹制成他被央妈封杀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他的才华觊觎他的c位,人心险恶,不多想不行,但是不用担心别人怎么理解他的退出,只要他的纪录片按计划在总台播出,e’regood。
他的江湖地位,古典乐的亚太区形象大使中国区一哥,好像有人在乎似的,日薄西山的国际老牌,还有多少人惠顾?很奇怪,还有家长让孩子学琴——也许不奇怪,升学需要,晒娃需要。加分的项目混饭的家什装逼的利器片场的道具,钢琴不是为古典乐而生,而他为弹琴而生。让其他男人拥有他们的车,钢琴是他的女人,沉静的外表下是超越马达轰鸣的速度与激情。只要能弹琴他就够了,dukedomlargeenough。他走到充当书架的电视柜前,没有《爱丽丝梦游仙境》,小说也不多,人文社科类读物为主,关于博物馆、历史和艺术。他抽出伯格曼的images,随便翻到一页,一个剧中人物说“iammyongod,isupplymyonangelsanddemons”,没错,他不和别人分享舞台,如果他能说了算。铜版纸拿着太重,他把书放了回去。柜子上还摆着音响和唱片,爵士,古典,看来看去没有他。
她又从房间走了出来,换了衣服,看到他眼里的疑问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唱片的问题可以先放放。
“还是去医院吧。”
“不行?”
“还是去吧。”她为他下了决心。
开她的车,他的留在了酒店,不到五分钟的车程,进了医院她说好像不疼了。既来之则安之,她躺下让医生摁了腹部,排除了阑尾炎后说是细菌性腹泻,让她输液消炎。急诊科只有一位中年女士坐堂,业务说不上繁忙,在他们前面有个醉酒的女人像是受了外伤,只听清创室里大夫半哄半训“别动,给你缝起来,疼你忍一下”,病人语无伦次地呻吟“我不要我不要”好像受折磨的不是肉体是灵魂,一个男人厉声说“别闹了,听见没有”,“我不要——我不要——”,也许麻药对女人不起作用。她抓着他的手一直到上了诊查床。他们后面似乎没人了,至少输液区只有他们,所谓的输液区只是过道上的几条长椅,护士让他们坐在挂号窗口旁边,给她扎完针又钻进了挂号处。光线昏暗,他们像在某个偏僻的乡镇卫生院,然而一切又不能更好。如果医院能让人感到安宁,那便是此时此地,和她在一起,夜阑人静。
从诊查床上下来她说真的不疼了,但她愿意扎一针巩固胜利成果。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挂盐水。
这是他第一次陪人挂盐水。
她像在听什么,上身挺得笔直,他拉着她的左手靠着椅背。从诊疗室方向传来朦胧的说话声,看不清过道通向哪里,某个鬼故事,也许。
“好安静。”她说。
“不像大医院。”
“你什么时候回酒店?”她扭头问。
“先送你回家。”
“不留下?”
“我的东西都在车里。明天早上主办方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