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猪笼草(2 / 2)
“现在明白了吗?”
长者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下的脸微微笑着。
昏暗的灯光下,她很想看清老师的脸,但隔着那些绷带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据说孔明和刘备隆中一见,分析了三国的天下大势,以此奠定了后来三分天下的基础——而今地球附近的资源分布局势非常类似。
南有猎户,英仙,黎家镇守着咽喉,北有人马和半人马,则是艾丝蒂·图桑特的故土。
越是战略地位越重要的领域,资源的竞争越是激烈。
很多黎家本家的孩子,从小开始就被迫进入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斗争里。除了少数分着钱就躺平躺得很彻底的,但凡有点抱负的多少有点不择手段——要当初她真的和黎牧私奔了,回到了领地,估计也不得不会被卷入这样的斗争里。
如今想起来,她应该是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就预感到自己迟早是必须死去的,故早早就开始做打算了。
“这孩子至少心挺好的,”长者想起刚刚少年故意避开自己的残肢的动作,“而且这种好倒也不是没有原则的软弱……你收了个很好的门徒。”
幽鬼的眼睛亮了亮。
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还在受着长者训斥,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年少时光。
她隔着看着手机显示屏的无常往着老者的方向探过头去,急迫地想继续说点什么,像是小孩子向大人邀功一样。
显示屏的荧光照亮了她的眼,眼里仿佛有水光闪烁,盈盈欲坠。
她想说,师父,我很思念你。
这话如鲠在喉,卡得她咽喉里酸涩,却难以从唇齿间发出来。
她想说,没有你们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过得像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可时间到了。
老者的身影在烛光里逐渐淡化,很快就淡到了几乎半透明的程度。紧接着,随着微微的风吹了进来,在晃动的烛火中,老者的最后一点残影也在风中消失不见了。
无常百无聊赖地抬起头来:
“鬼姐,你刚刚又对着空气在说什么?”
他往幽鬼注视着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形貌诡异的长者,没有轮椅,也没有本应该来到这里的第三位“判官”。
“没什么啊……你也知道,更年期的人有时候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什么的。”
幽鬼假装捂脸,用衣襟吸干了欲坠的泪滴。
带着泪痣的男人定定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在入行之前是脑科学和神经科学的博士,也是“人偶师”推荐过来的高材生,很清楚地知道她嘴里“更年期的症状”和“癔症”之间的差距。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起“人偶师”跟他说的,不该问的事情别多问。
这个神秘的女人,在他到来之前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也有很长很长的一段他不曾参与过,也没有和她并肩战斗过的时光。
每到这个时候,幽鬼即使坐在他身边也仿佛好像坐得离他很远。
她身上像是缠绕着某种密闭的,蓝色的气氛,浓郁得化不开。
“姐……”
“干嘛?”
“你这个年龄,不都早就绝经多少年了。”
“……你想死想疯了吗?”
从匿名者出出来,陆指示系统开了一个计时器。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自己的这个刚出现的变异的作用原理,但他对于““境”多长时间能过完全消化掉尸体”,以及“尸体被消化得多干净”这两个点比较感兴趣。
以他目前的职业规划来看,这样的能力用好了或许对于未来消灭某些证据大有裨益。和简单地把什么东西丢进碎纸机不一样,通过这样的“消化”过程消灭的证据,一层保险是对方要获取许可打开他的“境”,另一层保险是对方打开“境”的时间是在证据被完全消化之前。
而在未经他本人允许的情况下,要同时满足以上两个条件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这也就意味着,他或许可以在遍布监控和地球生物信息都会进入档案库,几乎不可能毫无痕迹地杀人的年代……
实施完美犯罪。
至于和艾丝蒂那边报备,他也存了自己的心思,故意暂时卖了个关子,没说杀了还是没杀——毕竟这个几乎要成为自己女朋友的人身份特殊,即使隔墙有耳也在情理之中。
他担心自己被监听,且暂时想故意让她挂念一下自己,打算周五当面再说。
山荷叶一日没见到他,见面的时候一冲就上来了,那样子像极了蜜袋鼯从高空落下,奔向居住的树木。
她的笑还是那种干干净净的样子,就像离天空最近的树叶间,晶莹剔透的晨露。
陆默默的任由她这么抱着,手脚都有点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母亲去世得早,孤身一人长大,自然不知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只是见着她见到自己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是真的开心,他也疲惫地笑了。
“我的牙掉下来了!”
山荷叶略带兴奋地和他说。
她仰着头,咧开嘴,眦着牙给他看掉下来的牙齿空出的小黑窟漏。
因为之前生活在贫民窟营养不足,她换牙的时间比正常的孩子都要晚一些,最后这颗乳牙是现在才赶上的末班车。
陆轻轻托着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下她掉了牙的地方。
山荷叶的骨头很细,就像是瓷窑里烧出来的,又脆又光滑的骨瓷,仿佛碰一碰就会碎了。女孩细腻的皮肤和饱满的,红彤彤的双颊像是棉花糖,又软又甜,能甜到人心里去。
像是而他这双能一拳打爆铁塔似的大汉的面门的拳头,此刻这么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蛋,如猛兽细嗅蔷薇。
“果然啊。”
陆看着她兴奋又自豪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
他看着小女孩的样子有些失神,心想自己上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呢?
自己现在如愿进了新十字军,碰巧进了匿名者,还蒙了女神青眼,都未曾有这么畅快地笑的欲望——
而这个出身贫苦的小女孩,在这个残酷的,能把她的骨髓都榨干的世界里,竟然为了一颗牙齿就能笑得像是开花了一样。
他希望她一直这么笑,也想守护好她这种干净的笑。
陆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顶,被她拉着拽着就拖到桌子边上去吃饭。
吃了饭困意逐渐上来,他在黑暗里闭上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而有些酸胀的眼睛。
意识模模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他仿佛听见耳边叹息似的一声。
“……时间只会向前,不会向后。”
夜深人静之时,万籁俱寂,这不知来源何处的声音格外清晰。
陆听着那声音温柔又低沉,明显来自于一个成年的女性,而不是隔壁山荷叶的恶作剧。
虽然理论上说在这样的夜里,在家里听到这声音似乎是该警醒的,不是闹鬼就是进人了,可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任何想要起身的动力,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那种音色隐隐有些熟悉,似乎触碰到了他的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而且有种奇妙的,能让人安定下来的能力。
月色清冷,窗外是人迹罕至的高空。气流在窗外呼啸而过,擦着建筑物的外墙。
而无论是凉的如水的月,还是绕梁而过的风吟,都仿佛被隔离在温暖的被窝之外,怎么也近不了他身。
次日起来,陆看山荷叶还没起床,动作极轻地起身,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踩着木地板去关上门,在房间里打开了“境”。
尸体基本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鞋底的部分,耗时大概14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