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鬣狗(1 / 2)
不知多久以后,伊凡·卡列金才拖着沉重的脑袋醒过来,疼痛从鼻梁蔓延到后脑,那一脚没准把他的鼻梁骨踢断了。
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皮,然后他的眼睛差点就再也没合上。
一张微微张开的粉红色大嘴距离他的脸只有咫尺之遥,臭烘烘的涎水从黑糊糊颤悠悠的唇边流下,拇指大小的獠牙伴随着鼻子的一吸一动而微微颤抖。
伊凡·卡列金一激灵,身体忙不迭地后退,那浑身长着枯草般黄毛的东西也缩回了头,侧着脸用黑色的小眼睛审视着他。
一只……鬣狗?
鬣狗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是一种猥琐的动物,是样貌丑陋而不擅长捕猎的废物;是只能拣食狮子猎豹残羹剩饭的乞丐。但事实上,这些都是由于一些艺术作品而产生的误解和刻板印象。
实际上,鬣狗是一种十分聪明的掠食者,而且在其食物中的猎物占比比狮子还要高。由于人们普遍更喜欢狮子,所以他们抢夺斑鬣狗猎物的行为总是被人“视而不见”,而鬣狗抢夺狮子猎物的行为则总是被放大。而且鬣狗的咬合力也要强于狮子,甚至足以媲美一些鳄鱼。
伊凡·卡列金连大气也不敢喘——在这个距离内如果被鬣狗攻击生还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看来提拉对你很有兴趣啊。”一个冷冷的女声从他身边冷不丁地传来,伊凡·卡列金循声望去,把他踢晕的那女人正靠在他身旁的石墙上。
“我叫拉桑琪。”她惜字如金,然后用刀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也报上名来。
在罗马时代的文献中,古代日耳曼部族的女性,有不输于男性的坚毅和强悍。她们通常随军出征,无论是战况多么危急都镇定自若。而倘若不行战败,她们会毫不犹豫地以同样的从容自杀以保贞操。因此,罗马人对日耳曼妇女的评价说“她们非常可敬,但一点也不可爱”。
伊凡·卡列金眼前的这个女人就颇有这种遗风。在有些人的想象中,“女战士”就像动漫和游戏里那样,会穿着一身和比基尼没什么差距的“战袍”,还有与泳装模特媲美的纤细身材——别搞笑了,那种身材别说扛枪了,举一把正了八经的铁剑都费劲。
而拉桑琪就是一个真实无比的战士,她脖子上系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普鲁士蓝围巾,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肌肉十分发达,似乎一只手能把伊凡头盖骨掀起来,胸脯处也几乎只剩下肌肉鼓起的弧度……总之,一贯被视为女性特征的“柔软”在她身上似乎荡然无存。
“……你就是他们的头领吗?”伊凡·卡列金顾左右而言他。
拉桑琪皱眉,那神情似乎随时打算掏出枪来对着他的眉心射击。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她平淡地问。
“怕就有用了吗?”伊凡·卡列金打了个哈欠,已经在饶有兴趣地对着鬣狗招手,反倒是那条叫提拉的鬣狗在原地对着他龇牙咧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拉桑琪沉默着,似乎她也没想到对方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的名字是伊凡·卡列金。”她身旁的俘虏大大咧咧地说,话锋又马上急转而下,“你把我的那些朋友都怎么样了?”
“你有什么资格提问题?”女人的声音依旧没有声调。
“枉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竟然……”他还没来得及抱怨完,就被拉桑琪抓着衣领提起来。两人脸对着脸,女战士身上那种泥土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更为浓烈。
伊凡终于能好好观察一下她的脸,这个剽悍的女人长得并不难看,长着柳叶一样的眉毛和杏仁一样的眼睛,但她的鼻子很大很高,加上不怎丰满的嘴唇,使得其面部显露出一种压迫感十足的攻击性,甚至有些尖酸刻薄之感。
“现在轮到我来提问了。”拉桑琪眉峰一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外国人。但你确实让我的人在夏天冻伤了,这种……违背常识的事情实在是让我颇为费解,而这就是你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懂了吗?”她咄咄逼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魔鬼,妖精还是巫师?”
“洗不了澡不是你的错,但你离我这么近可就是了。”伊凡·卡列金抬起头来,用一种包含着愠怒和凶狠的眼神瞪着她。拉桑琪触电一般地缩回手来——刚才她明明感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烧感,可松开手后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她闪电一般拔出手枪,稳稳地对准伊凡·卡列金的眉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们是叛军吗?”
“别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那你凭什么问我是谁?”
拉桑琪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你以为这是什么,辩论赛吗?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就一枪崩了你。”
伊凡·卡列金歪着脑袋看着她,眼中又一次流露出了杀意,就像当时面对穆罕默德时一样。他伸手去抓拉桑琪的肩膀,被对方有力而迅速地抓住手腕。
“你这么着急去死?”拉桑琪已经失去了耐心,正要把他的手腕朝反方向扭断。
但伊凡·卡列金已经赢了。他顾不上擦掉流下的鼻血,忍着关节快要被掐断的痛苦,把手扭下去用让自己的手指能触摸到这个野蛮人结实的胳膊。
拉桑琪从未想过,从这个陌生人指尖传来的竟然会是彻骨的寒凉,这绝对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至少不是正常活人。
然后她感到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他的指尖游进了她的手臂里,就像闻到血腥味的奋力钻入伤口的水蛭一样。然后她感到根本无法忍受、由内而外的肿痛和瘙痒。她难以置信地捂着她精心锻炼的小臂,现在它已经失去了知觉,如同一根冷冻的原木。
手枪掉在地上,伊凡·卡列金弯腰去捡,却被拉桑琪的扫堂腿给扫倒,提拉迅速而有力地压到他身上,呲着牙俯视着他示威。
“哦我想,现在我们终于能好好谈谈了。”伊凡·卡列金向鬣狗锋利的牙齿露出自己的脆弱的脖颈,同时第三次缓缓地举起双手。
“我们是……奥罗莫解放军下辖的一个特种游击队,代号鬣狗营。”拉桑琪捂着胳膊,带着伊凡·卡列金走出拘禁室,行走在从土石中开凿出的通道中,两侧是一扇一扇破旧的木门。后者正忙着拍掉还挂在自己屁股上的枯草。提拉跟在他们身后,对俘虏的裤腿止不住地嗅嗅闻闻,对他充满了好奇。
“绑架瘸腿老头这种事确实挺特种的。”伊凡·卡列金不怎么客气地说。
“所以你们,真的就是可怜阿普所以来献爱心的?”拉桑琪也学会了用问题回答问题。
“是啊,怎么了,很奇怪吗?”伊凡不屑地问。
拉桑琪没回应他,而是拉开了手边的那扇门。那个曾与夏洛蒂对峙的大胡子坐在一块破破烂烂的床垫上,手中正在卷着土烟,与突如其来到访的伊凡·卡列金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开错门了。”拉桑琪把门关上,伊凡·卡列金满头黑线,心说你这个头领难道光长肌肉不长海马体吗?
她打开前面的那扇门,这屋子里竟然有能透进阳光的窗户,阿普正坐在他的轮椅上,看到伊凡·卡列金以后连忙摆手,以很高的语速说着什么。他手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下的饭食,似乎被照顾的还不错。
“我们就是阿普先生的买家。”拉桑琪说。
“你是说……”
“罂粟,以及其衍生品。”她委婉地说。
伊凡·卡列金皱着眉头瞪着眼睛,摆出一副“怎么这样啊”的表情看着她。
“好吧……”拉桑琪深吸一口气,“我理解你对于贩卖毒品的不齿,但我们为了达成我们的目的,这种行径是迫不得已的无奈手段……嘿听着,我也不愿意接受,但是在埃塞俄比亚,这东西就是人民所普遍承认赖以生存的必备品,和面包,空气和水一样……难道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道德,就要把这珍贵的资源拱手让给……”
“行了,你会解释这么多就已经证明你心虚了。”伊凡·卡列金懒得听她解释下去,拉桑琪的脸色也变得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难看。
“作为我们的……供应者之一。”她扯开话题,“我们的联络员昨天发现了几个陌生人,也就是你们的来到。”
“而我们两个底细不清,所以你才趁我们不在的时候突袭,带走阿普以后又哄骗哪个小姑娘把我们带进陷阱对吧。”伊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拉桑琪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对,就是这样。”
他们已经走到一道破破烂烂的门前,拉桑琪刚要伸手开门,伊凡·卡列金却制止了她,因为他听见门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不是已经抓住伊凡·卡列金吗?”夏洛蒂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
伊凡心里竟然有些感动——原来这个不会安慰人、大大咧咧又拜金的女孩也真的会关心自己。
“那就把我放了啊!”她义正辞严地说。
“你他妈可以滚了!”伊凡一脚踹开门对她大喊。
“你没死啊?”夏洛蒂扭头吃惊地说。她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和她面对面的是一个拉美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满头的黑发梳成脏辫,简简单单地束在后脑。他的眉弓上有个伤口,看起来像是断眉一样,显得他更加叛逆。
拉桑琪上前利索地把夏洛蒂身上的绳索割开。那个拉美人吹了个口哨:“呦呵,alfa(西班牙语:头领,看来和新来的小伙子处得不错?”
他的轻佻招来了拉桑琪的重击,牙龈被一拳打出血来,他却哈哈地大笑起来,整张棕色的英俊脸庞都跟着颤抖。
这就是游击队吗,相处方式真是粗犷的有病啊。夏洛蒂在心里暗暗地想。
拉桑琪又向夏洛蒂解释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同时表达了关于手段或许粗简的抱歉。
“阿普大叔也没什么事,我们也都好好的,那就行了。”夏洛蒂大咧咧地说。
“你们没事我有事!”一个瘦瘦巴巴的黑人男气哄哄地说,他就是伊凡冰霜魔法的第一个第一个受害者,现在他的胳膊已经开始红肿和热痒。“你到底对我的胳膊做了什么!还有那些火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伊凡耸了耸肩,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诧异:“真不好意思,我也爱莫能助,或许你可以去买管冻伤膏涂一下试试?”夏洛蒂觉得他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得意。
“你这个魔鬼!”他发自肺腑地骂到,这从他看向伊凡异样而惊恐的眼神能看出来。
“他说的对。”拉桑琪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注视着伊凡,“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事情的……卡列金先生?”
“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伊凡盯着对方。
“因为很不巧,被你冻伤了的是我们的王牌狙击手,而我们马上就有一次行动。”拉桑琪平静地说。
“……我是吗?”那个瘦猴自己也蒙了,拉桑琪在他手上冻伤的位置狠狠摁了一下,然后他怪叫着跑来了。
“所以,为了保证计划的进行,我希望二位能补上行动人数不足的缺,以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拉桑琪正色道。
感情这女人是在打让他们替她打工的主意啊!夏洛蒂本能地反感这种要求她白给的不平等条约。
“拒绝吗?”她的语气又一次表达出不耐烦。夏洛蒂暗暗握紧了拳头,她并不怕再和这群人打一仗,但问题是……事实已经证明了他们两个目前打不过对方,尤其是那个堪比女版美国队长的刻薄脸。
伊凡托着下巴思忖着,他看向夏洛蒂的眼睛,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夏洛蒂给他坚定的目光作为回复——哦,我亲爱的朋友!不要惧怕这个恶棍的威逼利诱,去战斗吧,宁死也不能给别人打白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