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新的契约(2 / 2)
夏洛蒂突然感到她的手在被什么东西带着一同颤抖,她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那根枯干的、像一段树枝一样的手杖末端竟然长出了绿色的嫩芽,而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长成嫩绿的新枝,很快又硬化发粽。
夏洛蒂用力掐了掐自己,怀疑这会不会还是幻觉。但这超出想象的异变还没有停止,新长成的树枝上又生出许多大小不一的花苞,迅速开出许多洁白而芳香的花朵。一部分花又迅速凋谢了,生出黄色的果实,看起来像是熟杏。
那果实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尽管它出现在这里是如此反常,夏洛蒂没来头地生出一种直觉——让伊凡吃下这果实就有希望让他活下来。她从上面摘下一颗,小心而迫切地塞进了伊凡的嘴里。
漫长的几分钟后,伊凡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呼吸变得平稳强健起来。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破涕为笑的夏洛蒂。
“这是怎么回事……?”伊凡气若游丝地说,他四下张望了一圈,海天间只有静默的夕阳,“我没死……你怎么做到的?”
“你死里逃生以后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关心这个?”夏洛蒂的声音怪怪的,哭腔里还带着藏不住的欣喜。
伊凡无力地把头顺下来,躺在夏洛蒂的大腿上。夏洛蒂下意识想要推开,但又怕伤到他,只好耐着害羞和尴尬默许着。
“或许我确实低估了你……”伊凡语气中似乎带着感慨,他沉默了一小下,又马上话锋一转,“关于那件事我很抱歉……”
“你有什么可抱歉的。”夏洛蒂问。一方面她是出于真的好奇,一方面则是想要趁热打铁让他改正过来。
“我潜意识中并没有把你当成值得托付的平等盟友,关于这点我很抱歉。”伊凡破天荒地没有闹别扭,而是恳切地说,尽管不知道是真是假。
夏洛蒂也对他的直白相当意外,这弄得她的脸颊有些发烫但她还是在说一些烂话:“天哪,你该不会真的要死了吧,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要不你还是别再说下去……”
伊凡突然反过来拉住她的手,“在那件事以后……”
“哪件事?”夏洛蒂一愣。
“那件事。”伊凡平静地说,绿眼睛一瞬间变得更加暗淡。
“我明白了。”夏洛蒂确定他说的是什么了,“之后呢?”
“之后他们找上了我——托木斯克的一群老头子……”
“等等,托木斯克是哪里?”
“俄罗斯的一座大城市,位于中西伯利亚。对于俄罗斯贵族来说,它是排在彼得堡和莫斯科之后的第三首都,因为德米多夫家族(Дemnдoвы就住在那里。那个家族是许多乌拉尔地区城市的建立者,在当地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曾亦是全俄第二富有的家族,仅次于俄罗斯皇室。”
“但这些不重要。”伊凡虚弱地摆了摆手,“事实上,由于苏联时期皇室一直在外流亡,俄罗斯的魂器研究学几乎是被德米多夫家族把持着。”
“……在那件事以后,他们找上了我,想要和我合作。当时我对魔法与魂器的世界几近一无所知,后来我才知道,好像因为我们家似乎与记载中的一次魂器大事件有关系。”
“我同意了,因为当时也没有别的路可选……你知道的,我那时候的处境。”伊凡侧过头来看着夏洛蒂,绿眼睛里竟然没有一点傲气。
“是的……”夏洛蒂回答道,她知道的,那时候……对伊凡确实很难熬,不如说是暗无天日。
“就和你和我一样,我和他们也也签了合作条约。”伊凡继续说,“他们出钱组建了一个跨国公司,我则出任形式上的首席执行官。作为交换,掌握着家传文献与魔法典籍的我要帮他们赚钱。”
“这就是蛇剑集团的实际情况?不过这一行还真能赚钱啊……”夏洛蒂感叹道。
“魂器探险几乎是暴利的……比起考古和其他活动的所得,所投入的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而活动所需的东西,诸如各种军事武器,在俄罗斯又轻易可得。”
伊凡笑了笑,“俄罗斯穷到军队里随处都是走私犯,而托木斯克的那群人却凭这个更加穷奢极欲。”
“听着不是挺好吗?大家都赚钱。”夏洛蒂轻声说。
“但我接受不了。”伊凡狠狠地说。“不管你认为我是在逞强还是妄想,亦或是单纯的放狠话也好……我恨透了这个到处都是罪恶的世界。”
“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就忘了埃塞俄比亚吧,至少你也会记得莉亚,对吧。”伊凡这么说。那个女生的身影瞬间从夏洛蒂脑中闪过,不论如何,她也忘记不了那时她如动物一样的脸,还有那双似乎毫无思维的眼睛。
“现在想想,你会发现似乎每个人都没有错,每个人都只是想活着。那些军人,那些保安,那些游击队员……但这太可笑了不是吗?如果没有罪恶怎么会让那里变成那副样子?”
“你还记得拉桑琪吧,她的方法毫无出路,无论胜利还是失败,只会让那里多出一个军阀而已。或许会好一阵子,但是却终究不能彻底改变。苦难还是会继续,悲剧还是会上演……”伊凡缓缓地说着,像是在评价一个不够完美的故事。
“但这不够!”他一瞬间激动起来,“我想要彻底改变,我不仅想要把所有的罪人都杀光,还要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罪恶生长的土壤……我想要一个,没有压迫和管制,所有义人都自由和幸福的世界,一个再也没有莉亚、阿普、拉桑琪、萨达特那样悲剧的世界!”
“但凭你一个人做不到的……”夏洛蒂其实有些触动,但这个愿景实在是遥不可及。“地球上有七十多亿人,就算你坐着飞机在全世界来回杀,也没有杀完的可能的……”
“过去我确实做不到,但这个为了敛财而成立的跨国公司给了我机会。”伊凡说,“尽管我在股东会眼里只不过是个任性的死孩子,但我一直在公司内部培植我自己的势力……哈托尔,魏明诚,都是我招来的能人,他们也只听命于我……现在或许还可以加上戈麦兹。”
“但我绝对不能引起股东会的猜忌,不然我的这些小动作都会前功尽弃。”伊凡一反之前的遮遮掩掩,似乎一股脑地把他所有的苦衷和打算都吐给了夏洛蒂,看来从海下死里逃生对他的冲击真心不小。
“你还记得吗,你在埃塞俄比亚问为什么连个翻译都没有,我告诉你没办法。因为我和茱蒂丝图公主的交易是个秘密,包括这根手杖也是个秘密。”他看向自己握在手里的手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开花结果了?”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夏洛蒂无奈地说,“但是我确实是用它救了你的命。”
伊凡的眼里闪过一点亮光,“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事我们之后再谈。”
他继续说,“就是因为我的行动都是秘密的,所以我们只能靠这根手杖潜入三千七百多米的水下,而不是公司名下最先进的潜水器。事实上,连调动这两套exosuit我都怕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他看了看自己和夏洛蒂的身上,“更何况它们还被损坏得这么彻底。”
夏洛蒂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即使这样,我也要尽一切可能去尝试,为了哪怕离那个目标靠得再近一点。”伊凡想要撑起身子站起来,但他最后只是勉强挺起上身,“为了这个目标,我需要的不只是为了钱卖命的雇员,还需要一个真正的、与我坚定站在一起的盟友。”
尽管眼皮上还有残存的不适,夏洛蒂还是睁大了眼睛。伊凡身后的天空没有一点云彩和霞光,它被黄炽的夕阳映得通红,就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用鸡蛋液颜料涂出的画底。
“我很抱歉,真的。”伊凡再次说,神情虚弱而郑重,“……不管怎么样,我承认我有那种蔑视别人的做派,但我想或许在你身上可以改变一些。”
“你真的能改?你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夏洛蒂微微笑了笑,眼角弯弯的。暖黄色的阳光打在她没擦掉的泪珠上,就像一抹闪闪发光的钻石屑。
“我不敢保证。”伊凡微微低下头,他背着光,整张脸掩藏在阴影中。
“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夏洛蒂说,“如果你告诉我,你现在完全理解了我,那就意味着你又骗了我。”
“啊,你有时候还真狡猾。”伊凡笑了笑,然后又咳嗽了一阵。
“所以……”他继续说。
“所以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夏洛蒂。这个世界正在受难,那些无辜的义人每分每秒都在受难,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即使如此,并不是所有的聪明人都希望跳进这滩臭烘烘的烂泥里。”
“夏洛蒂,我相信你就是这种人中的一位。你有些对财富和成功的渴望,脑袋足够活分,而且有很强的正义感和道德感,这一点尤为重要。”
“我还记得当我们找到莉亚时你的反应,你眼中的怒火并不比拉桑琪差。但她是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战士,你却只是个初窥堂奥的新手。我有预感,你会比她要更强。”
伊凡从未这么坦诚地夸过她,所以这让夏洛蒂不太适应,“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了改善这个世界,我需要的不仅是金币与猎犬,更不仅仅是剑与盾。”伊凡的声音依然不大,但却带着真诚而蛊惑人心的魔力。“我最需要的是坚定的盟友,一个与我肝胆相照,能陪我赴汤蹈火的同党。我曾寻求预言的指引,它却给我送来了你。”
“现在,我想问问你。”血红色的太阳似乎正贴在伊凡的脑后,他的头略微低垂着,本来只是因为虚弱,但却让夏洛蒂越发想起了教堂里的圣像画,那身着黑色长袍的弥赛亚。
“你相信我吗?你会支持我吗?当时机成熟时,你会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吗?为了我的夙愿和计划,你愿意帮助我斩灭这世上的所有罪恶吗?”他轻声说,缓缓对着夏洛蒂又一次伸出右手来,那枚蛇形的戒指闪着鳞光。
“……荣幸之至。”夏洛蒂说不出别的,只是低头用嘴唇轻轻触碰他手指上的金属,郑重地似乎是一位骑士跪在君主面前宣誓。
直升机从天与海的交界处出现,伊凡又一次闭上了眼睛躺下了。夏洛蒂看着大西洋的日落与碧蓝而翻白了的浪花。她一晃神,似乎看到了“泰坦尼克”号从海平线上出现,带着磅礴无比的气势破碎波涛。
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祷着。
归正的命运也好,明晰的未来也罢。请把未成熟的我隐去吧,从百年前投射过来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