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漠北跋涉(2 / 2)
“暴雪封了路,我们走不了了。”
杜冼瞪大了眼睛,他挣扎爬起来着冲到营门的高台,千里冰封,无一生机。
暴风雪刮了三天三夜,赵守一带着人向北面探路,每隔一里便立一面紫宸龙旗,他们挖开雪层,将旗杆深埋在地下,然后再浇一袋水,等地面冻住,军旗就会死死钉在土里。他们背后的竹篓里裹着一层棉被,棉被里包着几十个刚出锅的肉饼。
军需官将营里的棉布集中在一起,全部做成冬衣送到前方。
胡荃将最后一碗羊肉汤送到绥州百姓手里后,回去找史大震,他们被连日的暴风雪阻住了路,刚开始只是几片雪花,而后愈下愈大,最后他们只能在金山一带的山坳里扎营,等风停雪止。
这五天,他的心都碎了,许多人冻得昏死过去,他没办法,命令士兵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他们睡觉,他红着眼睛抽打躺在地上昏昏欲睡的父老乡亲,用痛苦帮他们恢复精神。
史大震见他回来,给他让了个位子。
“怎么样?”
“剩下的粮食最多坚持三日,我已经把咱们的马杀掉了,如果再没有援军,大家恐怕都要死在这里。”胡荃低声说道。
“胡队正,我已经派人回去禀告仁慈的公主殿下了,我相信她和智慧的可汗大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史大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胡荃只得苦笑,又开始为另一件事担忧,四天前,梁训带着三个人去南面搬救兵,这么大的风雪,不知他跑出去了没有。
梁训、穆扬名、郑海平三人正艰难地在雪坑中前进,他们的同伴窦青受了伤,三人只能轮流背着窦青赶路,走了一天一夜,窦青清醒的时候会说胡话,要他们先走。
他们出来的时候带了五天的干粮,但是刚走了十里就遇上雪崩,窦青率先受重伤,时不时的昏迷,如此一耽搁,原本五天的粮草就不够了,四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梁训算了算路程,他们出来了三天,走了差不多五十里,距紫宸营驻扎的营地还有一半的距离。
“穆哥、郑哥,在金山等待的乡亲们等不了我们太久,你们先走,我带着窦小哥慢慢追你们。”梁训将他的口粮解下三分之二交给穆扬名,他和郑海平都是赵守一手下的兵,自然也是梁训手底下的兵,穆扬名只能拽着不肯听命的郑海平向前走。
梁训给窦青重新包扎了伤口,好在眼下已经不下雪了,算是这片冰天雪地唯一的仁慈。窦青醒来时只能看到一个个深不见底的脚印,“他们呢?”
“他们在前面。”
“校尉,你也走吧,别为了我把命搭上。”窦青用尽浑身的力气吐出这句话,他已经冻僵了,就连额头的疼痛也在风雪中封印。
“别说傻话,都是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兄弟,我哪能扔下你一个人等死。”梁训喘着粗气命令他不准再说丧气话,他盯着穆扬名他们留下来的脚步,什么也不想,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脚下,抵御周围的严寒和身体的疲惫。
“校尉,我不想活了,我是个废物。”窦青忽然开始呜咽,梁训听到背后的人的自暴自弃,恐他放弃活着的意志,想尽办法鼓励他,鼓励自己,要坚持,忍耐。
四周的风雪愈来愈烈,他们被击打的无法再前进,二人只能躲在一个背风的石壁处休整。
二人互相倚靠,等着等着,梁训一个打盹闭上了眼睛,他耷拉着头,行将入木之际,天上落下冰雹,将他的额头砸出了大片浮肿,这一疼,梁训吓的赶紧站起来,这个时候睡着相当于找死,他急忙摇晃窦青的身体,“窦青,醒醒!不要睡!”
他把窦青藏到石壁深处,又把自己的铠甲脱下卡在头顶,冰雹劈里啪啦地落下,仿佛没有尽头,没有火源,二人的身体被冻的僵直,为了保持清醒,梁训不停地和窦青说话,他们一起聊现在,聊过去,就是没聊未来。
“我是孤儿,爹娘不要我,村里嫌我累赘,为了活路才来当兵。”窦青说着说着,眼中泛起了苦楚,“我想不清楚,自己飘零半生,活在世上,究竟有什么意义。”
“谁不是这样呢。”梁训背对着他,窦青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爹不喜欢我,在他眼中,只有继母和他们的孩子才是家人,活来活去,我终究还是一个人罢了,后来我就安慰自己,一个人活着,无拘无束的,也不赖嘛,等攒够银子,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做我喜欢做的事。”
“校尉,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要做什么?”窦青强撑着打起精神,他除了活着,没什么爱好,但是听听别人的爱好也是可以的。
“我喜欢吃喝玩乐和整理典籍,这样很好玩,很快乐。”梁训向他讲起了自己前世在学校混吃等死的日子,又隐去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意识,不用打仗,不用因为抢食而被主人放狗撕咬,也不会挨打,这样的生活在窦青听来,与神仙无异,不知不觉中,他隐隐开始憧憬,自己可不可以,也过上校尉的生活?
对方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过了一会儿,校尉对他说道,“窦青,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回去,我们就结拜为异父异母的兄弟吧,你是孤儿,无父无母,我虽不是孤儿,亦无父无母,既然如此,我们就搭个伴,以后无论走到哪里,有个兄弟挂念,总比孤身一人要好。”
冰天雪地里最冷的是人心,最热的也是人心,窦青没有答应,许是难以置信,许是精神恍惚,窦青依稀觉察到自己被人背起来,他失去意识前听到有人说,
“雪停了,咱们走!高低和这鬼老天斗一回!”
梁训背着窦青,步履蹒跚走了整整一夜,他不知道这片万里雪地是否还有尽头,太阳是否还会升起,他只有一个念头,向前。
哪怕全身已无半点力气,干粮早就吃完,身体全凭肌肉记忆在指挥,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没由来的,就算阎王爷站在他面前,他也要啐那糟老头两口唾沫。一个趔趄,他和窦青纷纷摔在雪地,他挣扎着爬起来,背起窦青继续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再次摔倒,走到再也站不起来,盍上眼皮时,他看到了一支飞舞在漠北的金龙。
梁训再次回到肃州时是被人抬回去的,也不知是不是累极了,他睡了整整七日。
很多人的生命留在了漠北,金山的父老有几十人没有等到赵守一的救援,跑出去送信的穆扬名力竭而死,郑海平也因为冻伤退役,好在朝堂给他的几百两封赏和良田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干啥呢!”娄怀德抓贼似的盯着他,“生怕他再偷偷下地。”
“我都躺了半个月了,你总得让我挪挪屁股吧。”梁训听着外面的号角,心中奇痒无比,他刚说完,胡荃等人也进来了,他们刚训练回来就听到梁校尉在里面发牢骚,然后几人说起了现状,紫宸营经此一功,不仅稳坐豹骑第一军的地位,更在民间有了镇国第一军的威名,不仅朝廷下旨褒奖,就连被救回来的三万多绥州百姓,也联名上书感谢天恩,这封万言书把各路魑魅魍魉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们刚回来那几天,便听到了很多从京城传来的风言风语,娄怀德为此还在酒馆和人打了一架,直到朝廷的嘉奖令下达,情况才好转。
谈话时很多人来找胡荃,梁训让他先去忙军务。
“老胡怎么这么忙?你瞅瞅不过一个时辰来了几波人。”
“嘿,你还不知道吧,老胡升官了,他现在是营里的参军,还有咱们紫宸营满编了,你率百骑深入漠北王庭与突厥谈判的故事传遍了陇右,好多人慕名前来从军,现在军里有八个马军团,四个步兵团,四个后勤团,一队亲卫,老杜接替了原来的肃州守将,去了肃州大营,眼下全营的军务都是老胡在忙。”
“那谁替都尉?”梁训随口问了一句。
“嘿嘿,你想知道?”
“废话!”
“不知道。”
梁训和娄怀德忙着插科打诨,晌午赵守一来送饭时他俩才偃旗息鼓,他在军营里又养了七八天,直到胡白卿带着圣旨来肃州,朝廷擢升娄怀徳为紫宸营都尉,倒是他,除了散官升了几级,其他的一概没变。
“本来你舅想给你个正六品上的,但是兵部那群人嫌弃你的出身,他也不好太拂那群老臣的面子。”胡白卿把所有人支出去后,坐在一边的藤椅上解释。
梁训对功名不是很在乎,但他对那些人以出身论英雄的行为很不齿,他见胡白卿一本正经地坐在他面前,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平常的他,“胡叔,传个旨犯不着你亲自来吧,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聪明!”胡白卿笑道,他从随身的木盒里掏出一本账册,“这是平业坊的帐,今年思归赚了大钱,从吐谷浑带回来一百匹青海龙种,你爹的意思是马就不要送回凉州了,直接留在肃州建个马场。”
“行啊,正好紫宸营刚扩编,正是缺马的时候,营房附近就有一片水草丰盛的牧场,就建那里吧。”梁训一听这种好事几百年都赶不上一回,难得自己能走运。
“行,具体的细节你和肃州刺史商量,我就不插手了,另外那三万多绥州军民有三分之一返回了家乡,剩下那些家里死光了的,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把凉、甘、肃三州荒废的土地分给他们,让他们就此定居,马上就要播种了,这些人务农的农具和种子我打算动用平业坊的银子去关内购置。”
“那个,农具的这个事情先不要着急,我有个想法七天以后告诉你,种子你可以早点派人去买。”梁训想到了一个主意,不过他需要先做出个样品来。
胡白卿知道他鬼点子多,于是没有说什么,反正他在肃州还有别的事,多待几日也无妨,说完正事,他拿出一块刻着三色流云金凤的椭圆形玉佩递给了梁训。
“这······你啥意思?”梁训甩了甩玉佩的花穗,结果他这个动作把胡白卿吓的脸色煞白。
“祖宗,这是你舅给你的订亲信物,御赐的,小心点行不!”胡白卿小心翼翼地将玉佩重新放了个安全的地方。
“订亲?!订啥亲?和谁订?”梁训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你爹和你舅几年前给你订了一门娃娃亲,苦主你见过,就是九公主,她今年在除夕夜宴获封兰陵公主,刚从宫里搬到永昌坊,这丫头打小就没娘,皇帝为自己闺女费了不少功夫,为了把那一坊之地全赐给她,不仅动用内帑的钱买下原住户的宅子,让他们迁走,还免去原住户一年的租赋,这事已经在朝堂吵开了,若非如此,你们爷俩这次怎么可能轻易过关。”
“他可真舍得啊,连自己闺女都能算计。”梁训吐槽道,怪不得紫宸营的风评会突然好转。
“行啦,你可欠小九一个大人情,为了给都督府打掩护,她在京城被御史言官骂了个狗血喷头。”
胡白卿非常心疼他的这个学生,他要是在长安,非得宰了那几头老驴不可。
“不能这么算吧,我把绥州的百姓带回来,受拥戴的是皇帝,得好处的是皇室,什么叫我欠他们人情。”
“话虽如此,可皇帝这么偏宠小九,不也是想借着这门婚事给你们梁家抬轿子嘛,咋着,这亲你不想结?”
“我确实不想结,问题是我说了算吗?”
梁训总结出了一条规律,只要见到胡白卿就没有好事,这晋朝的驸马是人能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