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世道左右人心(1 / 2)
雍十一年秋。
半夜三更,天镐城西书写着“沈候”两字金色牌匾下,匆忙掠出一位腰悬红鞘长剑的英俊男子。
四下再无人声,唯见府内剑光闪烁,持剑者此时内心,就如他所使剑法一样杂乱无章,一剑劈桌,一剑砍柱,直至精疲力尽后,早已满地狼籍。
中年人瘫坐在地,脸上再无曾经的不可一世,待汗水褪却,一缕秋风过堂,他便再忍受不住,捧着嘴开始剧烈咳嗽,等他再抬头,目光所至处已多出位青年将军,对方弯腰抱拳,神色焦急道:“文若大哥来信,皇后遣使将至!”
中年人的反应却与对方截然相反,平稳了一下气息,缓缓道:“陛下西征,初战梁、吴二王应该顺遂,可大军开拔至山地崎岖的赵国后,他年事已高,再对阵昔日悍将张涛,必定兵锋受挫。”
“将军料事如神,陛下井陉遇伏,两军目前正在僵持。”青年将军并不吃惊对方未卜先知,因为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可他实在难以理解,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担心别人?担心那个将你骗来天镐的人?他又补充道:“机会稍纵即逝。”
“机会,什么机会啊?”中年人哑然失笑,沉默片刻后喃喃道:“若我再出逃齐地,令陛下心寒不说,大雍恐就土崩瓦解,百姓流离,苍生涂炭!我不能铸此大错。你本不该来。”
青年将军就要再劝,谁知中年人却挥了挥手,让他先离开。中年人担心自己不说清楚,对方会做傻事,于是苦口婆心道:“我有金蝉脱壳之计,你不必忧我。将她安顿好后,到了狱中,不是有什么说什么,而是他们想听什么你说什么。家底都扔出去,只要活着,什么挣不来?”
“我很早就将她送回去了。”
青年将军说到她的时候,突兀失神,大约想起什么旖旎场景,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笑,在对方抄起凳子腿砸来前,逃也似的飞奔出府邸。
中年人哭笑不得,实话说,他这侯府已很久没今日这般热闹,不得不担心门槛被谁不小心给踢烂了。前两人为保他命而来,那么第三人,大抵就是要他的命了。唯一的意外就是,推开那扇大门的人,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青年将军并未打道回府,对方来者不善,届时有人保他,他位不高权不重,服个软,想活下来不是难事,可在狱中呆多久就不能保证,趁时间多看两眼。
那人说有活命的法子,他信!因为他见过太多死人、将死之人,以及一心求死之人,绝非对方那种神情。
秋季的天镐城夜色尤其浓重,五更的锣鼓早过去多时,城中陆陆续续亮起灯火,青年将军面朝一座“金山”前行,不过并非真的金山,而是一棵十人方能合抱的千年银杏,离地十九丈,无数银杏金叶在灯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据说是仙人举霞飞升前亲手所种,青年将军没机会见过飞升,但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位仙子。
青年将军浮想的是虚无缥缈的琼楼仙境,可耳朵听见的,却是一家家生火做饭的烟火红尘,他忽有所悟,自言自语道:“我才疏学浅,等此次风波过去,正好辞官归隐,潜心练剑,才不算辜负白老太爷生前期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银杏树旁有一间馄饨铺子,说话人正是店铺老板,他此时正蹲着生火,之后又说:“是世道左右人心,将军不必自责。”
“我算什么将军?”青年将军想起陛下所言,随即自嘲道:“捕获猎物的是猎狗,可发现猎物行踪的却是猎人,有功之人即为功人,而我,不过功狗罢了。如今功人都朝不保夕,至于功狗?哈哈哈……”
青年将军一碗馄饨尚未吃完,四周很快响起密集的马蹄哒哒声,百余名甲士将其团团围住,他从容不迫道:“对不住了店家,耽误你做生意,实在抱歉。”
一名黑袍小将亮出手令,呵道:“叛臣马钧勾结沈候谋反,其罪当诛,即刻押赴廷尉府候审!”
十数名士兵小心翼翼上前。
马钧右手忽然按在剑柄上,飘落在士兵身前的无数银杏叶同时断为两截,无人再敢妄动!
“马将军,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跟我们走事情或有转机。”黑袍小将喉咙滚动,语气放软了许多。
马钧淡淡道:“你们撤走,我吃完这碗馄饨,自己走去廷尉大牢。”
黑袍小将不能答应,若让其逃走,他背不上死罪,但此生再难上爬半步。
马钧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他又非声名远播的君子贤人,凭什么教人信他?妥协道:“你们把守路口。”
黑袍小将猛的挥手,示意众人后撤,“最多一刻。”
等四周终于清静,马钧方才淡淡道:“刚刚的话是说给他们听的,你有什么话,抓紧时间。”
店铺老板身子一震,呆愣了几息,扑通一声给马钧跪下,一个大好儿郎竟潸然落泪,哀求道:“我主乃黄门郎,隶属程侍中,不久前同样被抓至廷尉府,主子说他是被‘敲山震虎’的那座小山,程家明哲保身都难,他已无力回天,唯放不下幼儿。信候炼丹吃药意在成仙,只有小程侍中给老奴指了一条明路,于是被安排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