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室女(2 / 2)
卫氏会意,回道:“此事由你定夺。”
无数诗篇闪过璴里的大脑,她欲择优用之,方能体现辟芷院之雅。片刻后,璴里对奚女们道:“长奚者,唤女淑。次奚者,唤青棠……”余下三人按长幼顺序,分别被命为信秋、石柯与格香。
奚女们互相望望,诧异不已。昔年在王室奴院经受训练时,主人“甲女”“乙女”地唤着她们,她们自己亦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有名有姓,如今却得一真正的名字,怎生不感激?众奴相视一眼,一齐跪下:“奴婢谢过小姐,奴婢愿为主人效死。”
彼日回房后,瑰里对姐姐道:“长姊,为何你使用《广舆》篇呢?”
璴里笑了,轻刮了刮瑰里的小鼻子,道:“小瑰里,这是我最爱的诗篇。你一定要广泛涉猎书籍,如今的大琰,诗词为瑰宝。”
瑰里笑道:“长姊厉害,当为瑰里之模范。”
深夜静然。人定之时,傅姆兰谷悄声提醒璴里:“大小姐,明日是泮宫始日,辅国令仲子卫骅约您在琰水畔相会。您可要当心,勿要教他人见了。”
璴里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欢喜,无数种不尽相同的思绪又盘旋纷杂。她已盼此日甚久之。
琰宫深处,高仪台。其主人,便是那个聚无限尊贵与权力在一身的掌国妇——琰王后卫氏。卫氏族长之嫡出长女,萧铿被封太子后被先王和父亲指婚,做了萧铿的元配太子妇,如今又做了王后。
宫妃那氏得到召见,卸去珠翠与华服,匆匆前来。她着一身淡雅的长衣,轻轻走入,端庄地行一礼,与王后对坐。这那氏是西戎政权骊国的公主,启衡初年作为献女入宫,生得风情万千,又熟掌世故。
王后起初忌惮她的存在,但久而久之,那氏的示好令她放松了警惕。那氏甚至将她最得力的侍女青只古献予王后,王后起初不是未曾想过这或许是那氏的算计。而王后也思索着,那氏无子,人也通情达理,或许可以成为她的得力助手。
而她自己也允诺这个身处异乡的女子,只要她肯为自己效死,绝无贰心,她就能保她在这里的尊严与荣华。
见那氏面容素淡,她问道:“那妹妹今日为何如此淡雅?”
那氏是极聪明之人,她知道今日王后可能会与自己说些什么,今日的妆容,不要太盛。
然她仅是微笑着回答:“春夏之交身子易不适,还是要养一养。再者说,妾身院中许多花都开得素淡,妾身今日想着一身应景的衣服。”
王后也微微一笑,但那氏有心无心,她都不得而知。
寒暄片刻,王后忽然话锋一转:“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在高仪台所许下的诺言?”
那氏敛袖,点头道:“妾身一直记得。”
王后冷道:“这里不一定需要他,但一定需要我。而我的平生所愿,却只得通过他来实现!”
她的话语虽不尖厉,却使那氏心中漾起波澜。
王后的戏需要她来推波助澜,她要么全身而退,要么死如尘埃。
夜晚,王后坐在上首,召集三人坐在下方。灯烛微亮,微光在王后的脸上闪动着。此时,她的双眼阴沉地滴水,如鸷般的恨念所在。
忽然间,王后疯似地大笑,拍席仰天长啸道:“主上,您真是偏心啊!自古有规,君王方得国葬,可您今日却为一国将而举行国葬。我外祖母是大琰讨伐云贺的有功之人,若非她,云贺当今都不知如何猖狂!她是承慧太后,是摄政太后卫氏,谁都明白她的份量!当初我是太子妇,您答应我等您继位,定将她重新安葬。是的,您做到了,却未给这个大您两代的王祖母最能体现至上尊严和敬仰的国葬!”
她似椎心泣血,说到末尾,怮哭起来。室内仅有四人,此时,王后的多年心腹侍女蒯瓒猛地望向室门,紧张地确认是否关好。确认无误,她悬着的心也并未放平。
不过,这只是一场戏,一场逼真到她们自己都快相信的戏。
蒯瓒跟了王后多年,且如今升到高阶奴仆,并成为王后心腹,早已练出了一副圆滑世故和巧舌如簧。她当下跪道:“王后您勿要太伤心了。孝后是值得尊敬之人,无论如何都怎敢忘她的功!”
王后怒道:“亦是如此,吾后才心中不平!”悲愤的泪水似奔,似涌,似潮。她拉着自己十七岁的长子萧长霖,悲道:“儿啊,母亲无能。母亲能做的只有为你的太子之位再尽一份力,你好好赢战功,将来为太祖母举行国祭。你也知道太祖母对你有多好,昔年长幼情笃……”
国葬,君王方行。
他的母亲素日聪明至极,所以萧长霖不禁对她今日的失态感到些许诧异,或许是太挂念着太祖母吧。却见萧长霖一步一步走至中央,长叩道:“儿当牢记母亲教诲!”此次与叔父萧锵并肩作战,令他再度感受到自己与他的差距。今夜母亲的话,更如烈火烹油。
召的三人剩下一人,便是那氏。那氏见状,当下忙温言劝慰道:“王后莫急,公子长霖极受主上器用,前途光明无量啊!”默契使得王后已意会,当下也点了点头。她重新望回萧长霖,端详这个见了十七年此时却似有些陌生的儿子。
她嫁给萧铿时十九岁,次年就生下了萧长霖,萧长霖便成了萧铿的嫡长子。萧铿对他疼爱有加,细心栽培。王后更是为了他能受他父亲的重用,不惜一切代价,以至于她甚至险些失信于萧铿。然而如今的萧长霖,极善伪装,又心思深沉,他的内心有时甚至王后也摸不到底。
王后冷冷地笑了,儿子就是她的写照。她如今是一国之母,她要她恨的人,永世不得翻身,而是只得做任凭她摆布的蝼蚁。王后认为,儿子是聪明,但毕竟是她的儿子,她永远是最了解他的。
待萧长霖继位,她就是只手遮天的太后。待彼时,内城辟芷院中的人,又会如何。
辟芷院静然,璴里披着长衣来到院中,却见母亲卫氏孤单冷寂的身影坐在远处。
她忙迎上前:“天气如此寒冷,母亲为何不进屋歇息?”
卫氏没有回答,对着桌几上的烛台璴里隐约看清母亲手中拿着的小像。画中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女人,肃容端坐,头戴金冠,身侧有幼子,幼子黄袍加身。璴里的目光落在了画尾的几个黑色小字上:“这就是昔年的承慧太后啊。”
卫氏轻轻点了点头:“我记得我年少之时被家族选进宫为太后做侍女,说是陪太后喝茶、下棋、射箭,实则是太后要为公子和宗室男子择亲。虽然我还小,太后也已经还政了,但那时的我总觉得她是一个威严大于慈爱的女人。”
璴里思索道:“承慧太后一生功绩甚多,平叛乱、谋讨伐、除政弊,最重要的是大琰如今的盛况离不开她。她是一代铁血传奇啊。”
卫氏笑道:“你知道得真多啊。”璴里,你是靠得住的。
璴里不敢当,她又问:“母亲今日如何想起承慧太后了呢?”
卫氏摇摇头,细长的手指轻轻将画像卷起,便由侍女搀着起身了。璴里也只是笑笑,陪着她一同走回房间。她的母亲,时常令自己摸索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