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卫氏(2 / 2)
此时瑰里感到定南轻轻揪了揪自己的衣袖:“阿姊,时间不多了。”
此话却被卫骝听到,他行一礼道:“如此,便下次再见女公子。”
瑰里回之,正当疑惑着下次如何见到他时,卫骝却已捏着手中的一串蜜糖顺着商行走远了。他的背影些许成熟,又些许稚嫩,但今日与他的初次见面让她感到,他或许是她见过最有趣的人了。
远远地,身着便衣的云贺主荎骁和太子荎坦望到这两个小人儿,荎骁忽然叹了一口气。
荎坦问道:“父主为何叹气?”
荎骁没有转头,而是望着远处的瑰里:“想当年阿玢也如她这般大,活泼机灵,如今却身嫁骊国,想见上一面……”他忽然止住了。
荎坦闻他谈起同母妹荎玢,往事已如云浮现,淡淡的,却哀凉辗转。他轻叹道:“当年玢妹年方二八,我仍记得她跪在父主的大殿前请求您免她一嫁的场景……当时她宫里的奴婢内侍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敢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大公主的性子。”
荎骁嘴角微微一扬,荎坦继续道:“我当时劝她起身,但她头也不抬地拒绝了,她说她要您看到她的内心。但是您对她说了一句……”
“我说了一句‘你无法选择你的宿命’,对吗?”荎骁冷冷地插道。
荎坦默然。荎骁一笑,摇摇头道:“我知道,换是哪个花季少女,听说将来会给一个不惑之年的君王做妃子,感受都不会好。更何况,她是我最要强的女儿……”
荎坦急忙道:“我一直无法理解,以玢妹的出身,足够做那里的王后了。”
荎骁冷声道:“你难道想令骊王贬了他的结发妻子?”
见荎坦又沉默了,荎骁看着他,语重心长:“我是知道阿玢她心中有许多愁和怨,但那时正是三国争雄最激烈之时刻,她能替我分忧的做法,就是嫁入骊国。如今身份并不能决定将来,玢的能力我是了解的。”
荎坦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道:“可她曾道过,她即便是奉行了此命令,在心间却从不会服从。”
荎骁道:“待她阅历足够深,面对我当年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才会恍然大悟。你若也无法明白,不妨待上几年,我所做的一切的价值就均会大大展现。”
荎坦轻轻苦笑,道:“父主为何不将如此重要的力量放在一个‘敌国外患’?”
荎骁负手凝视着荎坦,遂一言不发地转头信步远去。荎坦望向父亲离去的背影,竟是久久未迈出一步。骊国王后无子,长女年至豆蔻,次女垂髫。他心中一惊,父亲站在过去时,便已将手伸向遥远的未来。所有人和事在荎骁的手中都是棋子,他时时刻刻都在计划着下一步。他只有心与这世上唯一同他一般聪明的人对弈……这位棋手,就是琰王萧铿。
荎坦如同五味杂陈,但他此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其中的道理。猛然,他回过神来,快步去追赶已经走远的荎骁。
近日瑰里听定南讲了一事,讲是前几日瑜阳台举行箭赛,二公子萧长霁开始几箭都与大公子萧长霖不分伯仲,却因这最后几箭的失之毫厘终败给了萧长霖。萧长霁生性内敛,却也不是个甘愿服输之人。他好言好语地夸赞着萧长霖,令他人感手足情深,伯仲皆是题外话。
卫氏听着,越觉异常,后派人调查,结果令她倒抽凉气。
她渐渐明白,太子之位未定,大公子、二公子之间的皮里纠纷,已渐渐被点燃。大公子是个工于心计的,二公子又善妒、功利,他们之间的战争一旦被挑起,唯恐京城、乃至大琰都不得安宁。
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卫氏随即想到了四代之前血流成河的诸公子之乱。公子们个个年轻好争,剑拔弩张,终造成了大琰不得回忆的悲剧过往。其虽已百载流转,但仍是今人心中一悸处。但也正是大琰曾走过足够倾荡的年代,今日才得以弥之富强。
萧长霖宫内,烛光黯淡,心腹内侍紧声禀报:“公子长霁的近侍怕是已察觉到宫中的流言。”
萧长霖正闭目思索着他事,听得此言,眼皮也不带抬一下:“尽数果之,在二弟察觉之前。”
内侍领命。他接到此类的命令已不是一回两回,早已平静如常。
火苗跳动映出的光影乱晃,仿佛就是宫中最不可言说的秘密,和这位王长子深不见底的内心。
宫城,鹤台。
鹤台是琰宫中最高最远的眺台,建于低山流水之间,为宫中贵人散心之处。此时萧长霖正拾级而上,望下方宫殿院道渐小,纵横交错,亦壮亦美。
不知过了多久,他上至鹤台顶端,便见大公主萧葛兰笑着迎了上来:“阿兄可算到来了,葛兰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萧长霖望到了不远处矮几上的茶盅,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脸,道:“谁教你不和我一同上来呢?”
萧葛兰不满地嘟起了嘴:“阿兄常年于三军操练,我这体力怎可与阿兄相侔啊!”
萧长霖不再说话。他拉着萧葛兰跪坐至矮几旁的茵席上,此时一阵旖旎微风拂过二人的脸庞,他道:“时常至此感受感受也是颇为舒适。”
萧葛兰挽袖给他倒了一杯茶,道:“近期我学着泡了一壶花茶,今日请阿兄作为首客,若技拙便见谅吧。”
萧长霖举杯,他望到这茶水波光微漾,几小片花之残瓣还沉在水底。他轻轻摇动茶杯,彼些残瓣微微晃动。他抬头对萧葛兰道:“幼时你最爱品母后沏的琰山茶,如今亦是学会自力更生了。”他顿了顿,抿了一小口,茶水的沁人清香与那花瓣最后的甜蜜一并化入口腔,教人感到万分惬意。
萧长霖轻轻拂袖,又将茶杯放到矮几上。他道:“近些日子,父王要为我定亲了。”
萧葛兰一怔,道:“此事是母后也干涉不得的?”
萧长霖颔首:“我是大琰的嫡长子,将来何去何从,均是国政之重。母后虽识些政也懂人心,但毕竟还是妇人,在如此重要的决定前是不得插手的。”
见萧葛兰微微神伤,萧长霖知她是亦思考到自己的将来,如此心高气傲的她不免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兄妹一条心,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正欲开口,却看到萧葛兰转而露出一副笑容。她道:“那你希望你的元配是谁呢?是卫氏族长的女儿卫……”
萧长霖伸腿轻踹了她一脚,她被截断的话语化作她银铃般的笑声。萧长霖感到有一丝不安,面上却佯装镇定,道:“结姻乃父王之命,又怎是我可以左右的?”
萧葛兰却喜钻这个牛角尖:“自古萧氏联姻卫氏,宗族说不定还会从管氏与庄氏中各选一女作为陪嫁……”
萧长霖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道:“萧卫联姻是先人定下的规矩,我等怎可违背?”
萧葛兰盯着萧长霖道:“阿兄莫非还喜欢……”
但见萧长霖忍无可忍,他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正向周围逃跑的萧葛兰,用指头弹了弹她的额头,怪道:“你还有完没完?”
此时,他却感到此情此景已许久未发生过。当回忆涌上心头,陌生感使他松开了萧葛兰的手臂。近些年来他的性格变得愈发沉闷,人也稳重,善于算计使得他再也找不回儿时的幼稚。萧葛兰也似有些迷惘——她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阿兄如此同她嬉戏了。
但萧葛兰忽然又粲然地笑了,而萧长霖则是看着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妹妹,在父王的其他儿女面前总要显示她沉稳严肃的一面;而对于他,却是一个嬉闹爱笑的小女孩。
不知闹了多久,二人来到眺台的边缘。一望远方,整个琰宫都尽收眼底,或是内城、外城、以至于八荒六合之开阔,明朗的阳光照耀,延伸至天边……壮之甚矣。萧长霖道:“你看到了什么?”
萧葛兰悠悠道:“冀阙,城墙,远山,还有无尽的天边。”
萧长霖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眺至远方,天际无限。
那日的东市,瑰里挑了一套编织品,而定南则是又选了一只木雕手工。后来二人才知晓,璴里原来是自己缝制了一件冬季穿的厚裘衣赠予母亲。就这样,在辟芷院的灯火通明与言笑晏晏中,卫氏迎来了她的新一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