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一（2 / 2）
桃花一身粉衣，还在看手上的玉牌，脸上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竟有些犹疑起来。
玉衡轻声问她：“咱们对下次历劫的祈愿，直接印在上面吗？”
她发现着玉牌的材质十分神奇，灵力可以毫不费力的输入进去，以灵力为笔，可以在玉牌背面印上几个字眼。
只是这种动作大概对灵力修为有要求，前头三两个字随印随擦，可再想要多印几个字，就觉得每一个笔画耗费的修为越来越多，玉衡自己的修为一直攒着，发现这一点就不再贸然尝试。
桃花肯定了她的想法，并且告诉她，命牌印字对修为和心性的要求很高，两千年修为不过四五个字，后头还要落字就得不偿失了。
“那些刚上来几百年修为的小仙可怎么办？”
桃花淡淡一笑：“即便是一个字，也能印个‘乐’上去。你日日苦修，总不至于只有几百年修为，怕什么。”
玉衡便看着自己的玉牌发呆。
她看着这枚小小的白玉牌，突然想到，自己或许有别的办法走出心结。
桃花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海棠仙子上来不过一千多年，低垂着眉眼怔怔看着手上的玉牌，通透的眼珠子里此时却有些茫然。
她该是想到了。
天界每年放劫，都会有不少仙人对人间一世生出心结，对慈爱的父母、深情的爱人或者乖巧的孩子放之不下。
天界环境单纯，从来没有凡间那么浓烈的感情，仙人们抱着历劫时的怅然上来，心里头的不痛快只能在长久空闲的时光中渐渐发酵，越来越沉重，难以放下。
但是下一次历劫中，带着空白的记忆再次下凡时，若遇上了更加浓烈的情感，或许遇上不同的爱人，有了或悲苦或喜的一生，染上另一种浓烈的情感——这样一世上来，无论多么浓烈的感情，若多了，就像一张画纸，多种深刻的颜色交杂，最后只能染出来一片黑色的单纯。
不少仙人们头一次历劫还会放不下，等受了老资历的仙人劝告，多过几次花朝节，多看几次人生百态，再浓烈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的冲刷，抵不过人情冷暖的变迁，那些依依不舍的，最后都轻飘飘落地。
桃花知道海棠的心结，据说也是个西天的和尚，不过这个和尚更可怜，听说现在还在狮驼岭搬石头，也不知道要搬多少年。
上狮驼岭受罚的僧侣，就没听说过有出来的。
桃花对海棠的心坎儿总觉得担忧。
现在马上就要迎来下一期的放劫，对天界的仙人们来说，司命仙君落笔写下的，是她们的劫难，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想过放下吗？”
桃花问道。
若是其他人问这个问题，玉衡一定会岔开话头避而不答，但问她的人是桃花，她从来到天界开始，交往得最深的，只有这一个朋友。
桃花对她的事情一向一清二楚，这个时候支支吾吾实在没有必要。
但就像桃花对玉衡的事情一清二楚一样，玉衡对桃花的心结自然也是门儿清。
玉衡没说自己的事儿，反问道：“你呢？你想过放下吗？”
桃花一哽。
她摸着自己玉牌上那行小字，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以她的美貌，蹙眉时也像欲语还羞十分动人。
可如今，这笑里，一丝释然也无，只有一直放在心上，惦记着，又不敢真的走上那一步的犹疑和忧愁。
桃花是顶顶妩媚多情的长相，正是上次历劫归来后，眉宇间从此多了一缕散不去的轻愁，看着便格外娇弱引人挂怀。
桃花看着玉牌上那行小字，好像透过“慕容氏”三个字看到了殿堂里他的亲昵珍爱，又看到了他走进佛国的坚定决然。
沉默半晌，桃花最后还是一声轻叹：“我放不下。”
“……”
两人再未说话，一切已在不言中。
玉衡思忖片刻，在命牌上留下了“孤寡一生，善终”六个小字。
身边不少小仙都围在榕树边，一同写下自己的祈愿。
写好的玉牌一个接一个地升起，鲜艳的红绳系在榕树密密麻麻的枝干上。
越来越多的玉牌挂在榕树上，有风吹过，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
下头的仙人们垂头，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愿自己下次历劫可以一生顺遂。
玉衡有样学样，在心里祈愿下次历劫前修满修为，解开现在的心结。
桃花踌躇了许久，最后还是写下自己早就合计好的几个字，将玉牌挂了上去。
她树上小小一面玉牌，没有低头，没有祈愿，只是静静看着。
身边有仙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
“你说司命仙君会应下咱们的许愿吗？”
“听说他可不近人情了，都不接拜见，每次定命格都是按照规矩来，怕是很难吧？”
“也不一定，我听有经验的仙官说，司命仙君其实挺好的，在命格范围内一般都会满足咱们的愿望……”
“那你说我要六个面首，个个对我深情不二的愿望能实现吗？”
“我觉得你控控脑子里的水更好实现！”
仙子们在树下笑闹成一团，桃花站在人群中间，看着风里轻轻晃动的玉牌，已经心知肚明，自己的祈愿是不会实现了。
天界的命格和西天的僧侣从来都不是一个路数，她下次历劫，再不会碰到一个会为了她身体好转，听信庸医割肉放血的傻子……
——世上只有这一个傻子待她如此，以后无论再碰到多少个，都不是这一个了。
道理明明已经十分清楚。
他走进须弥大门时，背对众生，从未回头。
可她为何就是不能也无牵无挂，放下一切，往前走呢？
玉衡过去握住了桃花的手。
桃花的手软软的，皮肉也嫩，握在手里就让人不禁生出无限柔情来。
玉衡张张嘴，想劝劝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心里一声轻叹，干巴巴地邀请桃花去逛逛旁边的小摊，买些时兴的小玩意儿回去。
那天回了玉篁岛，桃花新增了百十套新做的衣裳首饰，玉衡腕子上只多了一条鲜艳的手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