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伪神(同风篇)(2 / 2)
后来,我整日待在她的府邸,想尽各种方法企图回去都没有成功。她并不限制我,也不靠近我,只是有时想起来会让我出去和她一起转转。整整一轮夏秋冬春,我刻的木偶已经摆满了一个箱子,听说了一些事,经历了一些事,就当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许就只能这样过去的时候,我和她之间微妙的平衡突然被打破了。
我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怒不可遏的争吵声,随着一声“滚”,那个总是穿着一身黑色铠甲的男人被撞飞了三尺远,摔倒在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脸敌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一条毒蛇,随后就消失不见了。我没有踏进屋里,隔着门并没有有意偷听,也并没有了解首尾,只是一句话就让我的脑子懵掉了,那个男人语气里尽是不甘,“你变了,早知道复活的你成了这个样子,那杀了那些人为祭又有什么用”。我突然想起意外来到这里的那天,那是你的复活仪式吗,同风?血洗整座城市,把他们变成你的傀儡,却要自诩为救活他们的神,这个女人的暴虐冷血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外面是滔天的罪恶和无尽的悲痛,从那之后,我再也不踏出门半步。她后来邀请我和她出去漫步,我只是继续雕刻权当没有听见,头两次她敲了门就走了,最后她隔着门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吗”,声音很轻,不是疑问。我停住手里的动作,默不作声。片刻我打开了门,她看了我一眼走了进来。
“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我先开口说道,她随意坐下,然后看着我一字一句说,“我被女娲的后代用血禁锢千百年,待在阴暗寒冷的地狱里,终于重见天日,为了恢复妖力我杀了很多人,再用纸人填进她们的血脉,成为我的拥趸,这就叫因果报应”,她说着激动起来,眼里都是疯狂,表情变得阴鸷狰狞起来。“我本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很感兴趣,看来是我手上沾的鲜血也融进了我的血液里,见你亲切”。她满脸戏谑,我本来以为她的自白会是澄清和悔恨,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她,有些人的恶刻在骨子里,深入骨髓,试图更改她或者试图美化她只是自我感动的愚蠢。“明天,我要你和我成婚”,她突然一字一句冒出这句话,然后关门而去,只留下我整个愣在原地,我刚想打开门出去追问她什么意思,突然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我静静地坐在桌子旁回想,我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外面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安静,渐渐嘈杂起来,虽然我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是我知道她并不是口头取笑我而已。
我是一向不屑于用死去逃避的,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境地,这好像是最体面的出路了。就在我想要拿起刻刀对准自己的手臂的时候,突然一只不知何处飞来的纸人把刀片撞飞穿透钉在梁上,原来监视一个人不需要隔墙有耳,她一直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罢了。我感到一股无力感,只呆坐在一旁,一夜未睡。第二天果然门打开了,但是进来的人并不是她,是受她之命来给我换衣服的人。我任由旁边的人摆弄着我穿上了那一套红色的婚服,“不该碰的地方别乱碰”,突然一只扇子打掉了女孩给我梳头发的手,女孩立刻跪在地上哭着解释“小月不是有意的,夏公子一直低着头,我不小心才碰到他的脖子”。一只粉色绣花婚鞋出现在我眼前,我抬头却并未见到那张熟悉的狐狸脸,不知是不是用了障眼法,她变作了一个清秀的姑娘,但是那双潋滟的眸子和微笑的弧度能确认这就是她,她穿着婚服,化成人的模样,倒真有几分新娘子的样子。“按照你们人的规矩穿了婚服,怎么样?还好吧”小姑娘吓得连连点头,同风示意她出去,自己拿过了梳子。“我活了千年就做了这么一回新娘子,从此我又有了一个身份,夏声,你的妻子”。“两姓缔约讲究情投意合,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一个人的婚礼罢了”。同风继续给我梳着头发,动作轻柔,似乎一点也没有被我的说辞影响到。
她在黄昏时分安排了简单的仪式,甚至连仪式都算不上,同风不拜天、不拜地、也没有双亲可拜,所以她只是牵着我的手走过两队人让出的道,走进新房的那一刻,我看到人群中那个总是一身黑色铠甲的人隐了去。
在所有人走了之后,她帮我脱下繁重的新服,走了出去,等到深夜又回来,躺在我身旁。她似乎真的在努力学做一个凡人的妻子。她的眉眼很柔和也很协调,根本不像随便找了张脸复制了出来,仿佛如果她是人的模样本该就是这样子。“在这里复活之前,你又是什么样子呢?”,我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但并没有期待得到她的答复。“这本来就是我的样子”,果然她并没有睡着,“为什么要承着复活前的罪接着错下去,你不是她,那个男人也……”她打断了我的话,“我因他而活,就要为她而活”,“我那天听到了你们在争吵,但是并没有听到原因,他是让你干什么事吗?”同风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许警惕片刻又松弛下去,“你不需要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但是你要和我成婚一定是要悖了他的意吧”我自以为是的说道,却被她突然起身环住将了一军,“我需要用这种方式向他反抗吗?哈哈哈哈,他算什么东西”,她低下头来,用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的距离不足三厘米,她温热的气息打在我脸上,“我生来就会被你吸引不可以吗?”她翻身下床关门走了出去,留我不知所措。
第二天她突然进门将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走了出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我心里疑惑看着那个盒子和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满意笑容,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打开,就看到一双眼睛盛放在盒子里,她没有说只言片语,我却一下子想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我一下坐在凳子上,那个人绝对算不上好人,但是这一刻,我竟然觉得他可怜,他的重逢才是失去。
“同风,我知道你能听到,如果可以我祈求你给我一个了结,你不需要让我活着来证明你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我知道我于你而言不过是蝼蚁,任何人都是”。门果然开了,不过她人却没有出现。我一路向南走去,漫无目的,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也并不轻松,我知道我现在也许并未走出她的控制。我看着远处山的方向走走停停十几天,一路吃了些野果才走到山脚下,最后倒在了道观前。当我醒来才发现这里一切都摆放得很整齐但是却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甚至米缸才下了不到一半,院后的菜田里种的菜已经结了种子,这里就像有人出了门却再也没有回来一样。我暂且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一边住一边找找这里的人的线索。
但是很久也没有人回来过,他们也许去云游了吧。我昼夜耕作读经,整个人都平静了下了。不论是方悠还是同风渐渐的都变成一个留在脑子里的符号,和山下的灯火一样,而天地星辰、花鸟树石、风霜雨雪,它们是我的生活。
也许我会在山里待上一辈子了,如果不是那天我无意中看到山下的城里的星星灯火明明灭灭,却霎时火光冲天,风和火形成了一个阵法一样的东西,簇拥着越烧越高、越烧越大,山下瞬间变成人间炼狱。巨大的烟尘升腾积聚,整个天空都蒙上了一层霾色。我心里的不安到了极点,一些可怕的情绪又涌入了脑子。我连忙收拾东西赶下山,心乱如麻,来不及想任何东西。然而就在我下山时一条巨大的黑蛇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知道是他。他变成了人形,我看着他罩住的眼睛,想到了那同风盒子里那双眼睛,心里一颤。“你何必呢”我情不自禁说出这句话。“今天晚上你不能离开这里”,他冷冷开口,没理会我。“山下怎么了?”我接着问道,“与你无关”。我不死心地说“如果我说我一定要去呢”,他似乎失去了耐性,只甩出一句“那你就试试”。我绕过他接着向下走去,他恼怒地说了一句“找死我就成全你”,然后突然变成蛇张开巨口向我袭来,然而就在下一秒,他被一阵风束住卷起,重重摔到旁边的树上。“谁让你来找他了,螣蛇?”同风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站起身来,“谁都不能阻止今晚,他会是你的意外”。“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同风冷冷地说,“再多此一举,就不只是要把最珍贵的东西舍给我了”。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说了一句“是”。
我立刻问她山下发生了些什么,她看了我一眼也并没有隐瞒,她说着没有任何的感情,“过了今晚的仪式,就没有人能制约我了”。“就像我来的那天一样吗?你又要杀人吗?”我问她。“他为你布的局吗?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我指着螣蛇说道,“我能复活就是螣蛇促成的,我相信他不是很正常吗?”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转身走去,一旁的螣蛇也跟她离开。“同风”,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叫住她,停住了脚步,下一秒她的胸口被我的匕首刺穿,我的身体也被她应激的手穿透,她的眼神里满是讶异。螣蛇大吼一声,把我推倒在一旁,扶着同风消失不见了。
我感受着血液流出的感觉,这无比真实的痛觉倒是令我惊讶了一下。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但是迷迷蒙蒙感觉有人抱住我流血不止的空洞身体,说了句“没关系,你会没事的”,下一秒突然光线变亮,那个人急忙找来纸笔开始描画,我知道她又要为我残破的灵魂找一个“住所”。我苦涩一笑,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放过大家”。我感觉自己的灵魂轻飘飘的,同风也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对着空气质问,“为什么会这样?”
“万事万物,有了认同,就有了弱点,于你于他都是这样”,站在一旁的男人突然开口,“虎兕相逢,珠玉尽碎,七星凋敝,至暗之时,但是现在,没了眼睛,天地之理难参,异世之势难借,我也不能帮得上你了”,说完他变作一条蛇离开了。
同风不解地喃喃着,我知道,我和她再不用相互纠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