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踏海高歌(1 / 2)
导师结束了他那疯狂的表演,对着我们摊开手心,装着火种的铁球已经到了他手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摸去的。
“我要走了,但如果你们谁接受不了这个故事,可以自己选择谢幕的时机。”说着他又是一行礼,一道苍响的鸣雷击穿了穹顶,那些古老优美的拱形无影无踪;雷电托着他升起,眨眼间消失在空中。
雷登和乌图翻身跃起,仰头望着已经不存在的穹顶。
“这一天,可真累人……”雷登揉着肩膀嘟囔,然后撇了我一眼说:“我们先去,你们等等过来。”说完,不容我搭腔就搭住乌图的肩膀,平地忽然起了一阵风,乌图带着他朝导师追去。
我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那个在我身后的身影。
刚刚她趴在我头顶的正前方,是我唯一的死角,所以任我再怎么转也没在黑暗中找到她。
现在她以一个半跪半坐的姿势缩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我看到她的肩膀抽动,身体微微颤抖着,可即便到了这一刻她也拼命克制着没有流泪。
她把头低得很深,垂下的发丝把表情遮住,不过要是我捧起她的脸一定能看到泛红的鼻尖和起雾的水池一般的眼睛。那双眼睛锁住了所有的血与泪,在她的认知里泪水是屈服、是耻辱、是不战而退……可是就连为她树立信条的人都是虚假的。
想抗争,却不知敌人是谁。
想坚持,却不知道坚持的是什么。
想放弃,却连放弃都没有勇气。
自由、命运、信念、尊严、爱……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空洞的名词。
我看着这个世间最强大尊贵的女人,她就像一片雪花一样苍白枯萎,仿佛连我都可以轻易捏碎。
她一言不发,也不哭,只是低头环住自己,像一个听候宣判的死刑犯。一股刻骨铭心的刺痛从心底涌上来,她的身影和那个在寒夜街头蹒跚的小男孩渐渐重合起来。
“别……”话说到一半我哽住了,伸出的手也收了回去。我该说什么呢,别哭?别怕?别难过?那些废话有意义吗?在我无助的童年时代如果有人对我说‘不要哭,要坚强’我只会觉得那是在炫耀。
我深吸一口气坐在她身后,与她后背相抵。
“你可以哭。”
我感到她明显怔了一下。
“你可以哭,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的大声哭出来,把心肝俾肺一起哭出来。哭完了记得把眼泪擦干,然后我们再去抓住那个人渣,把火种抢回来救你姐姐。三分钟够吗?”
我想起来了,我平生最大的恐惧。
并非是那个鬼魅一般的导师而是我心里的某种东西,我怀里抱着刀在街头游荡的时候它就诞生了,并一直纠缠着着我使我自卑、让我怯懦。我抱着头躲避父亲追打的时候、我与女人们缠绵的时候、我在一次次冒险中放逐自己的时候、甚至那天傍晚的海边,我对上那双凶戾却美丽的眼睛的时候,它都在我的心底低语。这么多年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求解脱,可它始终如影随形。
我要打倒它,我必须打倒它,我就要在这里打倒它!这才是我踏上旅途的理由!
我听到陶雅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一分钟就够了。”
……
数千米的高空上,云层自身边擦过,我看到山栾在身下变成一个又一个闪灭的黑点,我们飞行的速度堪比俯冲中的尖尾雨燕。陶雅再次变成那半人半龙的样子,在这种形态下她比我还高出一头,我只好紧紧贴在她的背上。
人总是会通过他人或他事来看过去的自己,如果当初能得到一些善意、一些好运,一点点命运的偏袒,也许就不会成为今天的样子。
我爱你,就像爱自己一样理所当然。
“注意前面!”我大喊着提醒,声音消散在气流里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一团巨大的雨云拦在面前,陶雅仍旧直线飞行看来打算直接从中穿过,我忙低下头做好浑身湿透的准备。
但湿润的触感并未撞在脸上,在触及到云层的前一瞬陶雅的身体忽然升起,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衬托着一般侧身、旋转,从雨云旁边闪过,没有沾上一丝水汽。
不需要减速和缓冲,她轻易改变了飞行轨道。在拥有远超尖尾雨燕的速度下她还兼具蜂鸟级的灵巧。
“喔!”我欢呼着赞叹了一声。尽管在她背上没法看清,但能感受到她的动作干净利落,甚至有几分美感。那双狰狞的蝠状双翼在云端起落,竟像优伶抛洒的水袖。
恍惚千年,他们或许也曾这样在天空起舞,龙族是天生的空舞者。
“陶雅,你飞得越来越好了!”我捂着头发喊。她微笑了一下,一分钟前还泛红的眼眶此时被鳞片盖住了,看起来英武刚毅。
“要加速了。”她的语气很轻,可是清清楚楚送进我耳朵里,我忙搂紧她硌人的身体。她的翅膀忽然并拢,身后一声爆响突破音障,像只离弦的黑箭直插云霄。
扰人的电流声滋滋作响,雷登的短直发被电得弯曲了,宽大的斩马刀刃被生生折断,大片的皮肤都不见了;他仍站得很直,漆黑的身上散发着焦味。
“雷登!”刚一落地就看到这幅惨状,我惊怒着跑去托住他。他身上压根没剩一块好地方,就像从火场里滚了一圈。相比起来地上捂着胸口喘息的乌图已经算得上幸运。
“兄弟,说话,跟我说说话!”我拍打着他焦黑的脸吼着,但他的喉咙整个烧毁了,只能发出含混的应声。
“正面挨了一发雷枪居然还活着,虽说主要是施加的加护咒精湛,可水手的毅力也值得称赞。”罪魁祸首悬浮在空中,紫色电光在他周身盘旋。
“他叫雷登!!”我咬着牙,双眼热得喷出火来。
“我知道他叫什么,只是没必要记住。在我书写的历史中不会留下你们的名字。”导师张开双臂一如怜子的圣母,电流在他身后凝结为数米长的梭形长枪,他随意挥手雷枪落在我们身后的山上,爆炸裹挟着电弧闪灭,瞬间小半个山头都化为乌有。
我咽了咽唾沫,难怪他不瞄准,这种威力根本就不需要准头。
“小心!”乌图叫着刚想抬臂施咒,却被胳膊上的伤口牵制咧着嘴摔在地上。第二支雷枪已经脱手,此等杀招居然还能连发!
刺目的雷光迎面冲来,沿途的山石被一并粉碎,我抱着雷登的身影被照得通明,那一瞬间的压迫感无异于撞上一辆奔驰中的火车。电光织成的枪锋在我瞳孔中逐渐放大,我看着它逼近却毫无办法,那是贯穿一切的命运之枪,就连神都无法逃离审判。
但它竟然被截住了。
枪尖触及地面的前一刻一只生满鳞片的手从尾端拽住了它。长枪扭动着、嗡鸣着,释放着雷光企图引爆,但掌心散出的火焰结成牢笼将它死死围在中间。
电与火的交锋再次上演,紫和红的光流追逐闪灭,陶雅咆哮一声握紧手心,手腕以上的血肉都不见了仅剩滴血的骨骼。
足以摧毁山体的力量在她手心生生掐灭,她含泪怒视着导师,“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我看到她手上的肌肉正在飞速再生,同时两股温润的力量注入雷登和乌图体内,他们的伤势也在急速恢复。我拔出长刀站在陶雅身边,导师对她欠身鞠躬然后张开双臂,电光在他身后延伸出威严的形状,好像悬在天上的十字。
是的,两不相欠了,我们之间唯有战争!
导师挥动衣袖,长袍中飞出数个压缩的电球,它们一齐撞向陶雅,但陶雅只是一只手就令其停滞在空中。陶雅对着虚空握紧拳心,电球们被迫挤压在一起后嗡鸣着爆炸,激荡的冲击波仅向导师的方向扩散。
但这只是佯攻,四支雷枪紧跟着接连投出,陶雅震动双翼飞上高空,雷枪竟拐着弯紧随其后。见状陶雅不再闪避,逆着雷枪飞来的方向俯冲下去,双翼展开锐如刀刃,两支雷枪被整齐切断。
陶雅继续向下俯冲,第三支雷枪死死咬在她身后。
即将撞上地面时她急回着转弯,同时把手里的东西向上投出——那是最后一支雷枪,她在俯冲过程中捕获了它。方向相逆的两支雷枪碰撞在一起引发剧烈的爆炸,周遭的五座山包被完全吹飞,只剩下苍白的基岩。
“这就是原初的力量啊,居然可以轻易改变地形……”远处的山巅上我望着那激烈交战的两道身影,喃喃道。
战斗开始后我立刻明白我们根本帮不上忙,那是构建世界的力量,是神与神的交锋,凡人根本无从僭越。想到就连他们两个所用的也不过是原初元素的一小部分,不由脊背生凉。
陶雅越战越勇,不停释放出炽热的金色火焰,反而导师一再退避,他驱使着雷电凝集成各种武器,不是用来进攻而是大多用在抵挡和防御。
“喝!”陶雅收拢翅膀从天坠下,一拳打在导师的雷盾上,纯粹物理的冲击居然让这面元素盾牌生出裂痕;她紧跟着又是一脚,盾牌彻底碎裂化作无数闪亮的裂片。
六根燃烧的火柱从天而降,重重击在导师避身的岩石上,巨石凌空炸裂融化成滚烫的岩浆,导师不得不化身雷电闪身而逃。
两人的交战居然是陶雅占了上风,跟导师说的一样,她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还在变强,她身上的火元素越来越纯粹了。”乌图仔细观察着战局,眉头紧锁,“可是,导师并没有变弱。”
我有些诧异,表现上来看陶雅的确是压倒性的优势,刚刚突破了防御便乘胜追击,导师只能一边投出雷枪一边逃窜。但乌图这么说就好像他并不是在躲,而是一直留着什么底牌还没用似的。
天空中不断有细小坚硬的东西掉下来,那是陶雅的鳞片。仅仅一息的功夫两人已经凌空对撞了数次。导师的雷电刀剑在她身上一再留下伤口,但眨眼间就会愈合;炽热的龙血在她体内沸腾着,可她始终未失去理智。
“对自己的老师出手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想起许多往日的甜蜜时光?”导师一边大声戏谑,一边凝结出新一轮的武器,一圈雷铸刀剑在他身后孔雀般展开。
但无论他怎么出言挑衅陶雅都未动摇,那双凶戾的竖瞳眼睛前所未有的平静,恰如两轮金黄的圆月。她只是沉默,沉默地出招、沉默地燃烧、沉默地释放自我。
就连我都想为她的沉稳叫好,如果过去的陶雅是个身佩宝剑的轻浮武士,只会由着性子肆意乱砍,那经此一役她显然迎来了蜕变;浮躁的武士锤炼着自己,逐步成长为老练的武道宗师。
陶雅鼓动翼膜吹起狂风,红莲在她身下绽开,百般神兵和地狱业火交织在一起,龙脉虚假的星空上勾勒出一幅又一副瑰丽却致命的绘卷。
“可是他为什么不用火种呢?”乌图一脸疑惑,“那是一整个原初之火,可以在一瞬间扭转战局。”
两人的对冲仍在持续,天幕一再被撕碎,身下的瀑布直接倒悬过来,一座又一座小山变成深坑。模拟星空的是许多萤火虫似的发光体,受到惊吓星体们四处逃窜,在空中组成一条散乱流动的银河。
陶雅的力量更强,几次都差点拧断导师的脖子;可是导师显然更熟悉战斗,他不断利用四周的地形,一会儿激起飞石一会儿斩断山峰,落石砸在陶雅身上造不成什么伤害,可她的动作却一次又一次被打乱,有几回甚至失去视线差点从天上掉下来。
“也许不是不用,是用不了。还记得吗,导师说过‘那是跟火种相逆的力量’,也许两种原初元素无法共存!”我回想着机关巨人的电弧和陶雅的火焰相撞时发生的湮灭反应。
乌图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有可能,但无论如何火种留在导师手上都是隐患,必须想办法夺回来,至少从他手上弄掉!”
“好吧,我有办法。”我扯下一段布条把刀绑在手上,乌图有些惊讶但马上点点头:“那咱们找机会通知陶雅。”
“不行,没有时间,我亲自去。”我叼住布条使劲一拽,把绳结打紧。
我的计划很简单,利用‘一刀’造成的时间差,在缓慢的时间流中从导师身上夺取火种。我之前成功过一次,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杀死他,但‘一刀’确确实实是生效了。
行动最难的部分反而是路程。我掏出怀表看了看,指针正在向后飞速旋转,这当然不是时间倒流了,而是磁场已经彻底紊乱。
陶雅和导师的交战已经让这本就不符合物理法则的空间到达崩溃的边缘,方向、磁力、重力统统变得诡异,破碎的山体浮在空中搭成一条通天的天路。我就要从这里奇袭。
天上不时飞来落石和锐利的鳞片,这些对他们造不成威胁的东西却可以轻易在我身上穿个血洞,最要命的是谁也不知道脚下这条路会不会在走到一半时消失。凡人介入神级的战争就是要有粉身碎骨的勇气。
我扣上怀表深吸口气,跃上悬浮的阶梯。
“等等!”我听到有人在身后叫我,转头看见雷登正拄着刀跳上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要紧了吗?”我很惊讶,几分钟之前他离被烤熟就差一把香菜。
“说什么呢,我都快疼死了,所以快点打完收工。”他揉着脖子,上面都是新结的痂。他抬手挥刀,一枚飞石被精准弹开。
我笑笑,真是多余问。雷登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不起眼也不太着调,可一遇上事他比谁都可靠;别人还在担忧后果,他已经着手开干,所以他总能活下来。
能征服大海的总是那些始终握着武器与舵的人,他们遵循的只有天象与航线,命运?开船撞过去就好了!
我们后背相抵各自展开武器,飞石断片在刀刃上弹跳,奏出吵人的曲调。雷登挥着残破的长刀大开大合,一块又一块落石被他粉碎。他亮开嗓子边砍边吼,一把断刀斩出的气势竟可比拟山海。
汗水随着他的动作飞出去,被劈碎的磐岩让他踩在脚下,他握着刀嘶吼,声音爽朗,那样的姿态只属于踏海听涛的人。
“曾经有一艘出海的船,
那艘船的名字叫billyo’tea
狂风呼啸船首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