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异类(1 / 2)
尤克里尔的神话:
“峡谷尽头雾气渐淡,开始出现少量小体型动物。其中有种啮齿类动物名为圆齿兽,大多生活在树根下的洞穴里,杂食,外形与仓鼠相似,因嘴里长有上下一对圆形的牙齿而得名。
圆齿兽生存能力薄弱,天敌众多,大多需要群居才能生存。据观察发现平均每三十只圆齿兽中会诞下一只尖齿的个体,这种特殊个体很难被群体接纳,往往在幼时就会被驱逐,在外独自生活。
而有趣的是,如果成功生存下来,这些尖齿异种通常有着更大的体型和力量,以及更长久的寿命,甚至能捕食圆齿兽天敌之一的蛇。部分尖齿个体在成年后会返回出生地,圆齿兽们努力构建的巢穴将被轻易侵占,众兽流离失所。除非,族群中有未被驱逐的其他尖齿异种才能抵挡入侵。
善待它们,它们会成为忠诚的猎手与守卫,遗弃它们,它们就会成为报复的恶鬼。究竟是异类降临了群体,还是群体造就了异类?
当然,这只是自然界中的动物行为,文明的人类世界里一定不会发生。”
霍通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其实不是老爹的儿子。
不只是因为老爹脊背驼驼,自己腰杆笔梁;老爹牙齿稀松,自己吃嘛嘛香;老爹脑袋秃秃,自己乱发蓬松;老爹上三层台阶都要喘一喘,自己撒开腿兔子都跟不上;老爹已经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了,自己才刚刚七岁。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没有娘。
通过日常的细心观察,小霍通发现村里的孩子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全部都有娘。无论是磕了碰了还是饿了闷了,哪怕是摔在地上流了血也不用慌,只要趴在地上挤出几滴泪再哭喊一声:“娘!”
最多半刻钟,必会有一位中年妇女从村子另一头火急火燎赶来,急得面色通红,把哭喊的孩子搂起来拍哄,对着伤口吹气,有时还能从兜里摸出两颗白兔糖来。
那缩在怀抱里的孩子便含着糖抱着娘的脖子,被娘带着回家吃饭去。每当这时,小霍通心里就说不上来的酸涩。
娘这个字是一句魔力十足的咒语,无论你在哪儿只要喊出来就有人会找到你,而她无所不能。
有天小霍通在河边玩球,不小心踩到岸边的湿泥,一跤跌进泥坑里,皮球也丢在湖中心。要换了平常只要拍拍屁股就站起来了,可那天他趴在泥地里发愣,没由来的,很想喊一声娘。
于是他稍作犹豫,张嘴就喊:“娘!”
稚嫩的童声顺着河面传出去,荡开一圈圈涟漪。
只是一刻钟过去了,并没有人来。
怕是我喊得不够响吧。小霍通想着翻了个身,沉吸口气,甩开腮帮子喊:“娘!!”这一声吼得响彻云霄,就连枝头的麻雀都惊叫着飞开,可又是一刻钟过去了,还是没人来。只有路过的樵夫发出两声嗤笑。
小霍通看着天上悠悠飘荡的白云,坐起来摸了摸鼻子;他今年才满七岁,还有许多问题不明白,但至少在刚刚他懂了一件事:咒语不是对谁都管用。
傍晚,小霍通跌跌撞撞推开屋门时老爹正蹲在灶台旁烧火。
“爹,我娘呢?”
“你哪有娘?”老爹不以为然地往火里添了把柴。
“人都有娘,就我没娘,别人都说我是没娘的孩子。”
“人家也没说错啊,你本来就是;再说我也没娘,村头的吴老二也没有。”柴火填完了,灶台里发出噼啪的细响,老爹拿扇子一扇,升起生动的烟。
“你不是孩子,吴老二也不是,是孩子就有娘。”小霍通小脸通红,争辩着喊出自己的发现。
低矮的屋子,哭闹的孩子,吱吱作响的锅子,和一脸无奈的老人,小人物的悲喜顺着烟囱升起,在历史的巨轮上拂过。
那天究竟烦了老爹多久霍通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老爹实在不胜其烦,就从菜筐里丢给他一根玉米棒子,说:“臭小子拿好了,这就是你娘。”
于是小霍通破涕为笑,爱惜地把它搂起来,认真供在案台上,出门时道一声:“娘,我出去了。”进门时念一句:“娘,我回来了。”半夜睡觉时还要捧着说许多话。
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晚饭时蒸熟的“娘”被摆上餐桌。
这年小霍通刚七岁,还有许多问题不明白,但他悟出了人生的第二个道理,那就是没有娘的人也得吃饭。
就着这份秘辛,他苦闷地吃了两大碗。
……
尤兰两人跑了一阵,来到一处山谷的夹口;这里雾气稍淡,借着过风一吹兰斯看到四周生满苔藓,面前一弯长石架在两侧山壁之间形成一座天然的拱桥,而自己置身的地方正是先前小河的尽头。
“到了,穿过前面的桥洞再走三四里雾气就会散尽,届时西境就在眼前。”尤克里尔在旁边说。
石拱桥上生满锥形乳石,水雾从其中飘出,放远一看恰如吞吐雾气的怪兽巨嘴。不过很多年后兰斯回想这一幕时总是摇头,说更像走向命运刀斧的刑台。
尤克里尔刚要迈步,忽然脸色一沉,把兰斯往地下一推自己也飞身后跃。兰斯被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还来不及细想,只听“呼!”的一声,一块巨大石板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在拱桥上撞个粉碎。
两人连忙回视来路,浓稠的雾气中蹒跚着走出一个高大人影,竟还是霍通。他腰上缠着麻绳,手里拄着铁棒,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淋淋的脚印。
“别、别走!咱们还没打完呢!”霍通咬牙吸气,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兰斯打眼一看,他的脚踝上一片模糊,似乎刮掉好几块肉,原来竟是生生从泥板里硬拔出来的。心中不由又是佩服又是恐惧。
“你为什么非要拦我们不可?你应该不是……我们应该没有过节吧?”略一沉默,尤克里尔盯着霍通问。
霍通原本天不怕地不怕,一副混世魔王的浑勇,被他一问却忽然一愣,脸红着支吾了一会儿,嘟囔着说:“小爷拦你自有小爷的道理,至于理由……说、说了你也不懂。”
尤克里尔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在身后挥了一刀,划出一道深深的划痕。慢慢走到他面前说:
“这样吧,我接你十招,如果十招之内我被逼出这道线之外就算我输,我一切交给你处置。但如果我赢了,你不许再追我和我的朋友。”
霍通一怔,不明白先前还耍尽手段避而不战的人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但见他终于愿战,喜上眉梢,喊一声“好!”挥着铁棒跃起。
……
小霍通的亲生父母可能是经过山村的拾荒者,而他被遗弃的原因,大概是他天生的样貌。
极具攻击性的三角眉毛尚在婴儿时期就已明显,两颗虎牙长而尖锐,扒开眼皮更是能看到瞳孔中菱形的纹样。这种长相被称为鬼王相,相传是前世作恶多端今生遭鬼王附体,降生时命星隐乱,亲近之人必有大灾。
小小一个山村一个弃婴便足以成为要闻。那天小霍通……不,是小小霍通被放在一张磨盘上,全村所有的男人围着一团,女人们听说这孩子是灾祸之子,生怕惹了煞气纷纷躲在屋里,却又在门窗后面探出头来。
白日之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这孩子的命运。
张家大哥脾气火爆:“反正不是咱村的种,后山挖个坑,埋了算了!”
李家孝子读过几年书,心思谨慎:“不成不成,就这么埋了恐难挡煞气,还是拿火烧了干净保险。”
赵大婶子在二楼探出头来,“依我看咱们还是给他放进木盆里,顺着下游推走,这样这孩子生死有命,也不怪咱们。”说完她呼喇呼喇胸口,念几句“遭煞遭煞。”避过脸去不看,又挤出几滴泪来。她是吃斋的,最看不得旁人受苦。
一群人吵吵嚷嚷难以定夺,他们已经打定处决这个孩子,可是谁都不愿动手,唯恐遭了煞气,一时间僵持不下。而被围住的小小霍通并不理会四周的喧嚣,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似乎想捉住蓝天上的流云。云彩在他指缝间溜走,把他逗得咯咯直乐。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不哭反笑,众人更觉诡异,不由脊背生寒,一个个只想除之而后快。这时村里的闲汉胡三眼珠滴溜溜一转,尖声说:
“都别吵了!听我说!我认识个道爷,道法高深,专精降妖捉鬼,咱们都筹点钱我去把人家请来,除了这孽种再在尸体上修个神龛。只要咱们日日诵经,即便日后鬼王找算,咱们也不亏心。”
众人听了纷纷说好。
胡三喜不自胜,张开口袋就要收钱,人群后面却沉咳一声,霍家老头沉着脸顶开旁人,一言不发抱起孩子就走。小小霍通不哭不闹趴在他的肩头,眼睛里映着村民错愕的脸。
“您来杀吗?好极好极,这正是……正是……”李家孝子本想卖弄个典故,却一时想不出来,站着憋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