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霍通（2 / 2）
他感到自己的胸口、手腕、腿和背在被同时撕咬，狼牙刺进他的肌肉里，疼得刺骨。面对狼群绝对不能暴露后背，一旦被拖倒就必死无疑，慌乱之际他居然忘了这一点。
但奇怪的是，狼牙并未轻易把他撕开，他的身体意外的结实，与之相反的是一股热息从身体中升起，四肢百骸中满是力气。他咆哮一声翻身而起，就势把咬住手腕的狼抡飞。
也许是生死关头的潜能爆发，也许是求生意志和愤怒的加持，也许真有鬼神一说，那天身体的变化连霍通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只是挥起拳头嘶吼着捶打，菱形的瞳孔中映出狼群惊恐的眼神。
包围被他冲垮，每一拳都会带走几颗崩断的狼牙，野狼们嚎叫着围着他转圈，偶尔扑上去却无法咬断他的喉咙。
小霍通一边打一边高声唱着：
“鬼魔王，鬼魔王。
上高山……
吓死狼！！”
全村包括霍通本人都不清楚鬼王相的本质是什么，其实不过是基因突变的产物，并无命运、诅咒、附体一类的诡事。但此刻霍通无比希望那些鄙夷、恐惧和排挤都名副其实，如果是为了今天！
又一次包围被冲散，野狼们夹着尾巴悻悻地缩回一旁。它们不明白，眼前的明明只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却怎么都不肯倒下，仿佛一棵扎根的大树，或者不可逾越的高墙。
最后一匹狼从高处跃下，它是这支狼群的王，在刚刚的进攻中始终没有出手。
它伏在地上呲牙瞪着霍通，就像君主审视待开拓的疆土。狼群匍匐在它身后，等待最后的命令。
……
霍老头苏醒的时候感到世界都在颠簸，他马上明白过来自己正被人背着走。伤口似乎不再流血了，但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好像被人吊在沙袋里打了一样。
天已经黑了，今晚是个晴天，只是没有月亮，只有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借着星光他看到身后有两行黑红的血迹，正顺着身下人的裤腿淌下来。
“你……”他沙哑着问，霍通却开口打断，
“老爹，你不能老掉。”
“我没准备好，”霍通颤声说，“我还没准备好……”
他的脸埋藏在阴影里，混着血的泪珠不住滚落。
……
火焰和刀锋交织起舞，居然是影蛾占了上风。
尤克里尔捂着胸口急促喘息，暗器无法击穿他的鳞片，但他显然还不适应这全新的形态，裂痕在体表一次次出现又愈合，每次都带给他灼烧般的痛苦。
影蛾们围着他盘旋游走，不时发起冲锋，她们拿不下他，但也不会让他溜走；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撑不了多久这燃烧的怪物就会自己倒下。
“还没好吗。”尤克里尔再一次看向某个方向，就在这时山坡上传来轰隆的响声，他第一次露出惊喜的神色。
起先是清脆的浅响，然后是巨物倒塌的声音，随后响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大，不出十秒已经好似迫近的雷鸣。影蛾们纷纷扭头看去，只见斜上方的山壁上一块房屋大的巨石滚落，摇摆着往此处冲来。
影蛾们见此变故急忙转身欲逃，却哪里能逃掉，此处为峡谷最低处，整体地形呈漏斗状，无论逃去哪个方向都难逃灭顶之灾。巨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冲散她们的阵型，走运的当场毙命，不幸的先被扎断腿脚再看着自己被碾过；巨石沿着设计好的轨道一路前行，包括尤克里尔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土石淹没。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巨石撞在崖壁上停下了，山体一阵震颤抖落了许多土木。跟掉下的碎石一起，霍通从岩壁上跳下，顺着钢索落在地上。
“喂——！老小子，你还活着吗？”刚着地不顾站稳身形霍通就急着寻找尤克里尔的踪迹，巨石碾过的轨道深深凹陷，泥土被压得两端翻起，就像刚耕过的田亩。四下寂静一片，实在不像还有活物的样子。
但霍通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觉得那人还活着。他在地上挖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一个埋到半截的人形，费力拖出来一看身上脸上还生着鳞片，的确是尤克里尔没错，只是四肢僵硬身体冰冷，早已没了人气。
“原来你的主意也不是回回管用啊。”他坐在地上，看着那具躯体，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失望。
就在这时，一旁的土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头，“哧哈！”一声，大口呼吸着空气，似乎被憋了个够呛。
“还真管用了啊。”不顾霍通诧异的眼神和脸上的泥土，尤克里尔笑着从地下钻了出来。
“咔啦！”一声，尤克里尔一刀把地上的自己捣碎，那只是一个鳞片结成的空壳。
被巨石碾过的最后一刻他从龙鳞形态下脱出，本体则躲在躯壳之后。虽然鳞片甲壳也无法抵挡巨石的冲击却能稍作缓冲，以此为支点创造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他就凭借这一点点空间躲过了碾压。
尤克里尔望着已经停滞不动的巨石，它被布置在这里已经千年之久，曾是重要边防的一部分。鸟不鸣峡谷曾是官道，可在大洛与北境建立贸易之间则是防卫森严的疆界。
巨石与钢索和机关连接在一起，轨道中布置着大小摆锤，一旦拉下机关摆锤便会层层相撞，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推动巨石滚下山坡。这是无法复位的最终手段，除非敌袭不可抵挡否则绝不会启动，而它的使用也往往意味着守关将士的殉国。
如今商道已经另行开辟，此处也被遗忘荒芜，就连当初布下机关的人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它会这样完成自己的使命。
尤克里尔抚摸着岩石抬头望去，上面站着最后一名影蛾。她的盔甲样式略有不同，看起来军衔更高，战斗中始终没有出手，也因此未被巨石波及。
他紧皱眉头仔细打量着她，她手里劫持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兰斯。
“你的同伙们都死啦！识相就快点投降！”霍通叉起腰大喊。
“影蛾不会投降，只会撤退、死战和自杀。”尤克里尔握紧刀柄表面镇静，手心却已微微冒汗，他的体力所剩无几，虽然尚可再战但要怎样才能救下兰斯？
就在他苦思之际，影蛾拔出刀来，出人意料地，她既不死战也不自尽，而是一刀切开捆住兰斯的绳子，再一记鞭腿把他踢飞。这一脚踢得极为巧妙，尤克里尔张手一接兰斯径直落进他怀里。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兰斯虽然被下了麻药不能动弹，身上却不见半点伤痕。
尤克里尔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还不等他抬头确认影蛾就已经不见踪影。
“原来等待着结果的不止有一双眼睛啊。”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们很快就会见到的。”
“爷爷的，这女人什么来头，动作这么快。”霍通心有余悸地骂道。那个最后的影蛾身法无声无息，离开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霍通毫不怀疑她能在呼吸之间割下自己的头。
“那才是常规水准，我们打的不过是些新兵。不过放心，不会再有追兵了。”尤克里尔把兰斯架在肩上，扶着他慢慢走。“现在问也许有点多余，但我们已经不是敌人了，方不方便说说谁让你来抓我？”
听他这么说霍通忽然涨红了脸，扭捏了一回儿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其实刚开始我是在家门口看到悬赏令才来抓你的，倒不是为了钱，只是想立个功劳，好让……好让老爹高兴高兴，我从来都没让他骄傲过。”
尤克里尔接过一看，上面的确用洛国文字写着自己的名字和行踪，罪名是异国细作。
“这是假的，没有朱批和官印，最重要的是这种公示文件通常不会贴在某个人家门口。我猜猜，你是不是刚看见就冲出来了，都没找人确认过？”
霍通挠了挠头：“我怕让人抢了功劳。”
“那就对了，你一定被人调查过，清楚你的性格和行事逻辑，这张纸就是想让你看到。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拿别人最在意的东西当诱饵，的确是那个人的风格。”尤克里尔叹了口气，
“不过放心吧，那家伙虽然布局时心思缜密，但对待棋子从来用过就扔，不会再多看一眼，既然你失败了那应该不会再碰上他。你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霍通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跟谁扯上了关系，又是被调查又是被坑骗，不过他一向心宽思浅，听他说已经与己无关，又想到自己一没钱二没权没啥可被骗的，原本的一点顾虑也抛在脑后。
“不过你没有一走了之，还反过头帮我们，这倒让我有点意外。”
“我想过要走，”霍通承认道，“可是你好像没那么坏，一次次留手还会舍身救朋友……关键是，你都信任我了，那我也不能丢了道义。老爹说过，当你无法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时，那就相信他两次。这叫惺惺相惜、额，同病相怜？叫什么来着……老爹常喊我多念点书，我总是不听。”
“不打不相识。”尤克里尔笑着说出这句洛国俗语，“你真的很尊敬你的父亲啊。”
“当然！老爹是世上最厉害的男人，他说过，给我起名叫通就是为了让我把路走宽，这样自然会有朋友走过来；重要的不是别人对你的态度而是活得坦荡，要是人家不给你留道那就自己踩一条坦途出来，总有一天在我面前万路皆通！”
霍通攥起拳头挥挥手，转身往回去了，这才看到他破烂的风衣上绣着四个金线大字：万路皆通。尤克里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声地笑笑。
“是个有趣又坦荡的人啊，就是吵了点。”他说。“还有就是，一定要把招式名字喊出来的话，至少把名字起短一点。”
一只青蛙从兰斯口袋里探出头，“咕呱！”一声，迈着豪迈的步伐蹦到宽阔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