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法兰迪（1 / 2）
新历五十二年，夏一月，满月三日，上午十点，戴维港废街区。
废街区，是位于戴维港十字大道南段的贫民区。在过去，这里因靠近码头被用作货物的仓库和堆场，住在这的大多是码头上的工人，或者渔夫。在那个戴维港极尽繁盛的时期，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饱尝汗水的滋味，那味道与海水的苦涩完全不同。
随着海运行业的没落，货船一艘接一艘地停运，工人逐渐从这里搬走，渔夫们也不再晒他们代代相传的渔网，最后也选择了离开。人越来越少，房子越来越空，那些低矮的房屋有些被房主低价租售，住进了一个又一个失意人。还有一些甚至就不管不顾地空了下来，理所应当地归了那些无处可去的流浪者。
最终这里被人们以“废街区”命名，只因它废了，一切都废了。
如今的废街区，白天的道路旁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商贩，他们从繁华地段被人赶出，无奈之下只好来到这里，跟这些和自己处境相同的同行争一份食。而在夜晚，各家各户的门窗紧闭，大路上鲜有行人，一眼看不清的深巷子中隐隐传来声声低语，似乎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一切，都是摆渡人先生告诉利昂的，临行前，温妮太太实在放不下心，她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着，摆渡人先生负责把她想到的一切解释给利昂听。
毕竟，戴维港真的不是等闲之辈能立足的地方。
废街区的大路上，利昂一路向北，步履沉重而缓慢，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温妮太太的善心——一个巨大的行李包。
当温妮太太把它放在自己脚边时，利昂眼睛都直了。
老罗伯特和摆渡人先生同时捂住了脸。
“我说温妮，你是想让利昂累死在路上？”
当利昂明确表示自己虽然天生大力，但背着这样一个巨大的包裹赶路也会十分吃力后，温妮太太十分不情愿地让开身子，由着父子二人蹲下去给包裹减重，直到把包裹里的东西减去了二分之一才作罢。
但即使如此，这个包裹也大得吓人。利昂原先的那只小背包被转移到了胸前，此刻他伛偻着身体走在废街区的道路上，背上是包裹，胸前是背包，手上提着长剑，头上盖着一顶摆渡人先生赠送的斗笠。原先的那个一身乡土风情的利昂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一眼望过去像是一位直立行走在街上的乌龟人，任谁也摸不准这孩子的底细。
利昂算是彻底融入了戴维港，这座奇异之城。
“住宿吗小兄弟？戴维港里最实惠的酒店，有特殊服务，全是新来的，保你终生难忘！”
安全法则一——不要接受特殊服务。
“小兄弟是在这里长住吗？租废街区的房子吗？便宜又干净。”
安全法则二——远离废街区。
“‘酒豪一条街’可是戴维港最最最不能错过的地方，我在那有熟人，他们的佳酿比其他家的好上百倍！”
安全法则三——最好不要喝酒。
“小兄弟是要找活儿干吗？看你力气不小，我这里有门路，你住在……哎，是你！”
从出门没多久便被四五个人紧紧跟随并热情推销的利昂，一边低着头在心里默念着摆渡人先生给自己的嘱托，一边迈着沉重的腿大步流星地走着，这时他终于抬起头来，看见一张欣喜的脸。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是同乡！”那人说道。
利昂愣住了，眼前这个矮个子男人的脸，的确给了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绝不是什么同乡，极其不好的预感出现在心头，渐渐地，脑海中的记忆渐渐复苏了。
他是昨天晚上目睹自己杀人的那个家伙！
利昂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周围的几个人见状立刻散开了，毕竟在铁打的交情面前，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抢不过这个活，不如直接放弃。
怎么会这么巧……利昂一时间不知所措了，而面前的这个男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利昂的异样，仍在滔滔不绝地开口说着。
“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眼熟，虽然你换了身行头，可毕竟一个背着剑的孩子就算是在戴维港这种地方也不常见。你从哪搞来的这么大的一个背包，你是要离开戴维港还是做其他打算？”男人亲切地问道。
利昂没有回答，此刻他并不确定这个人对昨晚的事是什么态度，于是他迟疑着开口了：
“昨晚……”
“昨晚很刺激是吧。”男人开口说道。“你是不是看到他们杀人了？被吓到了？”
利昂愣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后利昂重重地点了点头，死盯着男人的表情。
男人哈哈大笑，显然没看穿利昂的心思，他大声说：“这种事在戴维港也是难免的啊，尤其是废街区，帮派之间打架都是那里，你以后不要再大半夜地往那边跑了，这种事在废街区一撞一个准，我住在那，都习惯了。不过，昨晚的事情的确闹得有点大，一早就传遍了。”
果然，利昂顿时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得太过复杂了，这个人非但没有看见自己行凶，甚至把他当作了一位偶然撞见帮派斗争的无辜路人（从某种角度来说，利昂的确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好办多了——走为上计！
“昨晚谢谢了。”说罢，利昂继续迈开腿赶路，男人急忙跟了上来。
“我说，小兄弟。你是要去哪？你来戴维港是歇个脚还是长时间待？他们刚才说的那些我都有路子，戴维港吃喝玩乐的地方的确有不少，但俗话说的好，‘山匪会抢钱，奸商要宰客’，你在这里如果不找个靠谱的好向导的话，分分钟掏空你荷包……”
我看你才想掏空我荷包吧，利昂刚刚才对这个男人有了些许好感，转眼就又在心里打了折扣。
安全法则四——不要随便找向导。
“我赶路，赶路。”利昂推脱道。
男人看起来有些许气馁，但还是坚持跟利昂搭着话：“小兄弟是来投奔熟人的吗？你自己一个人旅行？你是从哪里来的？”
利昂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他在脑海中摊开那张早晨刚刚看过的地图，在上面随便选了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口说：“西边。”
“西……”男人的脑子里似乎也有张地图，他瞬间找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而后迟疑着开口：“你是诺兰人？”
诺兰？利昂压根不知道这地方，但由于行囊过重的原因，他实在不想说太多话，便只好点头默认。对，我是诺兰人，诺兰土生土长的阿提纳人，满意了吧？！
“过河的遇上摆渡的——还真是凑巧了！”男人瞬间喜形于色，“我也是诺兰人！”
“我们还真是同乡啊！”
利昂彻底无语了，不论自己怎么回答，这个男人似乎都能找到话题。拒绝别人真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擅长此道的人无需多言便能做到，而利昂显然不属于此类人。
但男人没有注意到利昂翻的白眼，反而话匣子瞬间打开，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国医出逃时我就应该跟他们一起跑出去的，但当时投毒的事情没个定论，有人说是城主里应外合，有人说是国医吃里扒外，再加上局势太过复杂，我一犹豫就等到了诺兰彻底封城，好在我运气不错最后还是成功溜了出来。虽说，如今已经很难再回去了，但总好过……哎？”
这个矮个子的男人迟疑地看向利昂。
“诺兰现在不是封城了吗，小兄弟你……”
当面被扯开谎言，就算是个陌生人也会很尴尬，更何况这个人和自己聊了这么久，于是利昂只好嘴硬着应付道：“我有自己的办法。”
矮个子男人看看利昂，又看看他手里的那把长剑，瞬间恍然大悟，随即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说：“能从现在的诺兰城里溜出来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小兄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佩服，佩服。”
看着面前这个人如此好骗，利昂都不确定他们到底谁才是涉世未深的那个了，一时间，强烈的负罪感使得利昂急于终止这场对话，他摆手道：
“我路途遥远，着急赶路，大哥。”
“路途遥远？着急赶路？”男人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看利昂背上那个巨大无比的行囊：“那你要租骑行兽吗？”
“骑行兽？”这是利昂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没错，几条腿的都有，不过……”矮个子男人似乎有些为难，“城北租售骑行兽的地方我倒是知道，可我没路子，恐怕帮不上这个忙。”
利昂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叹了口气。
“城北租售骑行兽的大多都是醉鬼团的产业，我只是圣维拉势力下一个小小的掮客，说不上话的，帮你砍价是指望不上了。”
“好吧。”利昂点点头。
“小兄弟，你是要往北走吗？”男人问道。
几番交谈下来，利昂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唠叨惹人烦，但似乎并没有坏心眼。于是，他从胸前的背包里掏出地图在男人面前展开，指着图上标记好的斯诺弗雷王国都城的位置：
“这里。”
没有回应。利昂抬起头，只见眼前这个男人嘴巴长得老大，满脸震惊。
“这是你的旅行计划？”男人哆嗦着手，指向那条蜿蜒的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