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照片(1 / 1)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店里,懒散的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又混了一天的光阴,一个上门的生意都没有,再这么下去西北风都快要喝不上了。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准备把铺子收拾收拾下班,忽然店门外伸进来一个头,张嘴问道:程师爷在吗?
我瞟了一眼,估计是没事瞎打听的,头也没抬回了句:“老爷子不在,要找人下回赶早。”我这话已经算是半个逐客令了。古玩行里的人都知道去年我们家老爷子就已经金沙洗手退隐了,把烂摊子扔给我云游四海去了。
金沙洗手是我们这行的规矩,跟金盆洗手一个意思,老爷子年轻时候下地淘过沙子,所以临老了退休用金沙混着黑狗血把手上的死人气洗一洗,老一辈的退隐都是这么干的。老爷子当年走南闯北的名气大,退隐这事办的挺热闹,来了好多古玩行的名人捧场。这人一来就打听老爷子要么就是没安什么好心,要不就是个门外汉,我也懒得解释就随便糊弄了一句下回赶早。听我说完,那人不仅没走反倒进了门,趴在柜台上开始跟我聊了起来。
“您就是程师爷的徒弟洛掌柜吧,失敬失敬。有个东西想让您给掌掌眼。”说完朝我递了一支烟,呵呵一笑,漏出一嘴的大黄牙。
我停下手里的活,推走他递来的烟,打量了一下他。四十来岁的模样,留了一戳胡子,一身乡下农民打扮,外套上沾满了泥土,带着个破旧的草帽,像是刚从农田里出来的。手一直紧紧的掏在外套口袋里,看来是真有东西出手。
做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以貌取人。真正好的东西那都是从不起眼的人手里边淘出来的。我看他油里油气的不像个实在人,就想继续挖苦他:“你不是来找老爷子吗?我的眼力可不及老爷子,要是看走了眼,那不是白耽误您功夫嘛。”
他听出了我的意思,赔了个假笑:“您看您又说笑了不是,程师爷当年走南闯北学的一身本事不都对您倾囊相授了嘛?实不相瞒,我今天就是来找您洛掌柜的。师爷要是在,我还不进这个门呢?您也别问为什么,当年和师爷有过节的人不少这您也是知道的。”
这话一听就是扯淡,老爷子年轻时确实结下不少梁子,但跟你差着辈呢,能和你结什么梁子。不过我没拆穿他,台阶人家已经给了,再端着架子不是生意人所为,于是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东西拿出来吧。”边说我边戴上手套。
那人一听眼睛冒了光,继续问道:那没有实货,有照片行不?
我一听就来气了,合着是来逗我玩的,哪有拿着古玩照片跑到人铺子里问话的,这不是纯心消遣人了嘛。我把手套往柜台一扔,丢下一句“您慢走不送”继续收拾铺子。
那人一看我急了,马上圆场道:“东西实在太大了,不好弄。照片拍的很清楚,正面侧面背面都有,您就当图个新鲜,随便给看看。”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满满的信封。
原本我是打算直接给他轰走的,但我看到信封上的一个图案犹豫了,图案是一樽青铜爵杯,我在老爷子的书房里见过这图案,也是出现在老爷子和其他人的来往信封上,不过后来那些信都让他一把火给烧了。还好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在老爷子烧信封之前我用手机给偷偷拍了下来,我在柜台下面偷偷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确实一模一样。
那人一看我表情立住了觉得有戏,马上添油加醋说道:“您给掌掌眼,不管瞧没瞧出门道,五位数的报酬一分也不会少您的。”
干古玩鉴定的,新鲜事情常遇到,可是这看照片鉴定还真是头一回。看着他的态度,我也是给气乐了,再加上五位数的报酬确实诱人,我指着墙上的钟说道:不管结果怎么样,五点我准时下班。
那人看我点了头,连忙作揖道谢:您辛苦辛苦,绝对一刻也不耽误您。说着从信封里倒出几十张照片。这个时候我才仔细看了一下他的手,农民的手可没有这么白净,看来这个人也有猫腻,我心里督促自己得留个心眼。
我随手拿起一张,是一张石碑的正面照,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因为年代久远文字有很多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又拿起来一张,还是一样的。反复看了几张,都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同一块石碑。我不耐烦了,把照片随手一抹开,发现几十张都大差不差的内容。
我刚要发火,他张嘴说道“您好好看看这字,能看出点东西来不?”
我忍住怒气,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字,一下子就看出苗头。石碑上的字看似是汉字,笔画却多的出奇,像是西夏文字。西夏文老爷子是教过我,可是照片里的字实在太模糊,照片确实拍的足够清楚,问题应该是石碑原本就是模糊的。想要弄清楚写的什么,得先把文字复原。我粗略看了一下,能看懂一些,想完整解读得细琢磨,当下也懒得再看了,告诉他:“石碑上刻的是西夏文,但是字迹太模糊了,想要弄清楚写了什么得先修复文字。”我心想他应该也知道上面是西夏文,不然不会提醒我注意字迹。
听到我的回答后,他坦然的笑了笑:“想修复上面的文字恐怕要麻烦您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看过《汉夏集》。”
听到《汉夏集》我不禁心里一寒,顿时明白了,和老爷子有过节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人。《汉夏集》的原本是《番汉合时掌中珠》,这是汉字和西夏文互有注释的一本古书,北宋时期西夏人和汉人互相学习文字的重要工具。这本书在上个世纪被俄罗斯探险家科兹洛夫在黑水城发现带回俄罗斯,那个年代不少的国外强盗打着探险家的名号来咱们国家偷盗国宝。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去过俄罗斯,费劲千辛万苦看了一次《番汉合时掌中珠》,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默写了出来,研究了大半辈子。其实现在已经有学者将《番汉合时掌中珠》整理出版了,想看原版翻译书店就能买到。只是这个行里的人,从不信什么专家学者,老爷子在他们眼里比专家好使。
好一个图穷匕见,合着是冲着书来的。我没好气的说:“哟,那可不巧。书不在我这,想要您得去找老爷子,他老人家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找不找的到就看您的造化了。”
他见我开始打马虎眼了,也可能是话已经说透没必要再伪装了。一改殷勤的模样,摘下草帽,从怀里掏出一张湿纸巾,把脸重重的擦了一遍,胡子也摘掉了,连牙齿都给擦白净了。看着慢慢露出来的年轻皮肤,真是不得不佩服现在的化妆技术,妆容底下居然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人。最让我震惊的是他露出来的那张脸,居然和老爷子年轻时十分相似,相似到dna检测都可以省略的地步一眼就能看出肯定是血亲。
“我不要书,也不找他。我说过了,我就找你。”他说话的时候点燃了一支烟,语气冷漠的好像我们在冰窖里说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