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生童 所谓问题(1 / 2)
或许是因为第二个问题已经开始让人抓心挠肺,苏索起初并没有听懂三步在说什么。
后者有些吃惊,说县令没跟你说过吗?这几个人昨天晚上死的,今天上午袁开还让你开路上山呢。
后半句跟这件事好像无甚关系,最起码现在的苏索是这么认为的。
山中生了惨事。
昨夜事发,今日此人至。
回想县令所说,原来那件惨事,正是这四具尸体。
事情昨晚发生,今早才运到,事发时无外人听到响动。死的是两对夫妇,一对中年,一对青年,像是儿子儿媳及其双亲,但因为女人是妓女,尚未脱籍而不能嫁人,而老夫妇独有一女,是以一对青年身份对换,变成了女儿和姘头。
灭门之事颇少见,何况三步认为动手的还不止一人。
他的依据是那具无头青年的尸首。其体型健壮,像常从事体力活,体表深创、见骨创随处可见,怕是因为体内血液都流干了,皮肤白得像纸。
苏索受三步指挥,茫然地对比青年和其余尸首脖颈的断面,彼时三步的两个手下已经被白布盖上,三步再不需要它们身上的信息了。
“头一下,只砍了肉,没砸着椎骨。”
三步指着一处苏索看不懂的痕迹,“骨头上多出的这几道,是另一件单刃的玩意顺着切口再砍,砍了两三下才去的脑袋。这是什么武器?或者我这么跟你说,头一下是斧,后头的却不是,你想想刚才那人的兵器,能砍出除了斧头之外的单道痕迹吗?”
几层刀刃处于同一水平上,要砍要刺,都是三道。苏索摇了摇头:“你怀疑刚才那人,但他只第一下用了斧,第二下就变了武器,变的也不是他的另一把。”
“问题就出在这里。斧子砍不出,另一柄也砍不出,这脖子上多出的一道,也不是他砍的。说明什么?说明当场还有旁人,用的也是旁的单刃兵器。”
苏索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没人规定惯用两把武器者就一定时时都将两把武器用上,讲究形势环境的江湖中人尤是,何况那人灭人满门还不被他人发现,手脚轻是一方面,动作也必不能慢,为了效率而直接抄斧砍头,完全在情理之中。
顺手利器一把足够,背两把武器杀人的行为已是罕见,如果多出来的一道单刃痕迹不出自那壮汉之手,那就说明要么出事当时不止一人在场,单刃痕迹出自另一人之手,要么犯事的压根不是壮汉,而是另一位跟他相似,身负一斧头一单刃兵器和两柄重器的奇人。
无论如何,灭门当夜,那地方不止一人。
“谁先,谁后?”
三步又冒出一句。
苏索没听懂:“同伙一起出现,也要分先后?”
“我什么时候说是同伙了?砍头的动作熟练,怎么到了这男的就突然没力气了,脑袋都还没砍断就停手,让后头的再砍?分明是斩首的人在前,砍头的人在后!”
苏索总成为三步推理环节不得不配合的背景板。他早有答案,偏要通过言语引导(刺激旁人也一并理解才算罢休,这习惯对他一个医生或法医而言不能说鸠占鹊巢,起码算得方枘圆凿。
三步那意思是,斩首的目的是斩全家,砍头的却只砍青年。二人力气大的在前,力气小的在后,头一个一下就能斩首,第二个却要连砍几下才能砍断骨头。
头一个执斧砍下了所有人的头,直到青年那里,手上力道变了,一下子没将头砍掉,原因不明。紧接着,后一个接手,换了一把武器,手法略显青涩,并没能一击斩断。
那两人有可能不是同伙。结合三步言下之意,苏索能做出的惟一判断,就是后者的到来让前者收力离了场,两人一前一后,却各取所需,门也灭了,头也砍了,甚至后来者一开始就是冲着青年去的,否则不会单单拎他的脑袋走。
“这无头的才是目标,灭门只是顺带。”
三步见苏索理解了,环胸的两手突然放开来,状若无事,“那么在你的印象中,还有什么别的单刃兵器?”
大刀、柴刀、阔刀、重刀、大剑,甚至刀背,或者双头斧。种种武器从苏索脑中一闪而过,刚要开口,却听见三步的话尾巴:“独门的。”
世上单刃兵器众多,他却强调“独门”,苏索心说那些不都是——啊,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独门武器,少而知名。
江东孙氏有半机关刀曰“半爿”,曹家家传沉舟剑因所需钝剑而常为人诟病,甚至听说有高人,去铁匠铺挑块废铁便可当作兵器。然而独门兵器配独门技,无一不具备成熟的操练与使用体系,不是家族统一配备,就是功力深厚之人自身改良所成。
三步怀疑的岂止方才的壮汉。他的目的很明显,说不定跟县令的一样明显。对于山中灭门之事,县令针对的是已死的囚犯,而三步似乎也正想把祸水引向特定的某处。
“有是有。”
苏索谨慎道,“看你想的是哪一家。”
三步眼神怪异,像是责备苏索装糊涂。苏索愣了一下,半晌才答:“推山刀需得‘刀架’。半夜进山就为砍一颗头提走,阵仗未免太大。”
这种刀势大力沉,像从西方断头台上拆下来铡刀几把又堆叠而成的凶器,体量过大过重,导致其人但凡带刀,都要那两个贴身的仆从在身后抬着,作人形刀架。气势是有了,却不怎么实用,何况涉及夜半杀人,推山刀出手种种不便,实是苏索难以想象的。
更关键的是,推山刀不属旁人,却是袁家的刀。
袁开用刀,袁家用刀,三步怀疑之人,也用刀。
一言以蔽之,三步用心叵测。
三步笑了一声,将白布盖回尸体体表:“你还想不想找袁开他爹?”
他话锋转得突兀,苏索甚至嗅出一丝不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