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生童 次日:象随之替(2 / 2)
“家父身有怪疾,不能久自处。”
“不能久自处,岂不正需子女伴随?”
“正是此理。然长父派我常留冀州,与家父相隔甚远,我心忧力弱,只望家父身边有兄长照拂,不至病症发作。”
苏索心说她想得很美,可惜袁术不仅病症发作,还发作得厉害,又是失踪又是进山,还有记忆错乱,问他问题也答不出来。袁开这儿子当得一般,这样疏于看护,才让个大活人从家里跑出去流浪,甚至跟花台的人都混得熟练,连孩子都混出来了……
突然,苏索想起了什么:“荻小姐,去年春末,令尊人在何处?”
生子需要时日,怀孕需要时机,袁术先前犯病,难道八九个月之前也同样犯病,且那时就跟妓女有了交集?
“去年春末?那时正值‘袁门会’,家父自是与我们一道返冀州了。”
袁门会年年有,是袁家自费举办的论武活动,说好听点是为各处青年切磋交友,说白了就是捧人之最佳平台,袁开的名头就是从袁门会出来的。然而苏索现在心里咯噔声不断,压根没工夫钻研之中各种弯绕:“那之后令尊离开过冀州不曾?”
“家父恋乡,少行远路,此来司州还是年初长父行路需帮手,才请动他的。”袁荻听上去有点困惑,“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这个问题将决定她是有还是没有那个弟弟。如果袁荻所说都是实话,女人在司州怀孕时,袁术的人却不在司州,那岂不头顶冒光,接了别人的种?
这个“别人”又是……
“要问,当然要问。事关荻小姐的血亲嘛。”
婴儿方满百日,苏索却直接看见了数年后袁家鸡飞狗跳的某日,“荻小姐今日心情不错,家事竟同我一外人说道,所谓有来有往,如有事要我帮手,不如就此开口吧。”
袁荻沉默了。
袁家从不无故向外人展露友好,橄榄枝抛来同烫手山芋没有区别。当初在北地山中,袁基只同苏索面带友好微笑地闲聊了几句,便换来苏索月余的引路以保他马队无恙,代价则是苏索直到与袁家分道扬镳了才知道自己已低于市场价一半的价格给袁基打了两份工。
这事是三步分析出来的。他说苏索你脑子指定有点毛病,自己值多少钱不知道,就敢给袁基露底?你缺钱出山,他跟你摆个笑脸就够把别家全吓跑了,袁家看中的人谁敢抢!他再把你拴在他马队上面便宜打工,还不是美滋滋?下次机灵点,别以为是块大肉就吞,比狗饿,还比狗蠢……
“索公子爽快。兄长当日进山时,身旁可有他人?”袁荻开口道。
她倒是直接。苏索一怔:“有啊。”
废话,袁家什么人出外不带个小队。
“有几人?”
“两人。”
“两人都是兄长的伴随么?”
“我非你袁家人,此事我实不知,荻小姐不问兄长而要问我,岂不费时费力!”
这算什么问题,跟着袁开的人可能不是袁开的人?苏索烦躁之意上头,语气重了,正要告罪,却见一只千金小姐的手,白玉竹节也似的按在屏风边缘,青丝流泻间浮现女子的脸,眉如摇叶,唇若衔草,只是叶低垂,草板结,之间忧思隐现,像棵无风静默的柳树。
她半张脸白净紧致,半张脸暗红肿胀。苏索看得一愣,她便倏然躲入屏风,屋中又只剩她的声音:“兄长叫我不能见人,我如何问兄长呢?”
她那半张脸上分别是个巴掌印。
苏索猛然回想起昨日下午涿女的回报,说袁荻给人训了,还被推得差点跌跤,看来说得轻了,袁荻不是被推在身上是脸上,而给这一巴掌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兄长袁开!
下手这么狠,莫非他动气真是因为袁荻无意中暴露了本该收尸五具而非四具之事实?
“荻小姐莫见怪。”不忍之意一晃而过,苏索道,“照荻小姐之意,兄长的伴随莫非从无变更?”
“不单我兄长,我袁氏一门子弟皆身伴两名‘象随’,受长父挑选,非伤死不更替……”
袁家确有此传闻,因达舞象之年才选随从,便被简称作象随,可苏索从不知之中还有伤死之事:“荻小姐,未曾更替者皆熟手,你可有此意?”
袁荻不明所以地称是。苏索担心不妥,又多追问些细节,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只觉脑子嗡嗡,一时不知该不该同人提起,又同谁提起。
袁开身边正有个新人,从给苏索传话到昨夜送回袁术,他都跟着袁开,亲信程度是袁开的象随无疑,却也新得不能再新。
他要是新人,那旧人何在?
旧人又为何被替,伤,还是死?
树间蝉鸣响起,没几声便被热气吞没。院外人声重回苏索耳内,苏索视线游弋,似想寻找某处好穿透屏风,直看见袁荻脑中所想。
“荻小姐,令尊就在院外。”
苏索道,“若是思念父亲,不如请他入内来吧。”
她今日叫自己来,不像是为了闲聊,也不像是为了办事。旁敲侧击,甚至不惜露出那张脸以说服苏索,话题由思父切入,父亲就在不远处却没打算直接见上一面。
世上本不存在好心提供信息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