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生童 次日:死童(1 / 2)
苏索移开了脚,只将掉落的石头块踢到了一旁,到底没踩底下的手。
暗中好偷袭,背后更是。先前进花台已中过招,被人从后头一敲,直接滚下楼梯,脑瓜子嗡嗡的,现在阴人还用同一招,憨货才会中。
那人站了起来,一身黑衣,蒙着黑巾。
“你醒了。”
毫不意外是袁开的声音。
苏索往更深处行进,袁开跟在一旁,竟无阻拦之意。
暗道尽头开阔,像是仓库,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囤积的肉菜土腥气,除此之外再无异样。
袁开不惜击晕苏索也要偷摸来此,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对着一片空地发呆。苏索站定:“你父不在府上了。任他自处,你似乎毫不担心。”
“无人伤得家父。”
“你父对你倒是担心得紧。当夜奔袭之路横贯两座山与一条官道,实让人叹为观止。你行何事,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袁开答得十分自然。事已至此,不知道的人不会追查到这一步,到这一步的多少都知道了。
“我入山寻人。”
“你总是入山寻人。”
苏索道,“不带随从,不借天光,如此顶风冒险,却也不是寻你父去的。事发当时,你分明身在附近。”
“确是如此。只是惨案已成,我再无事可做。”
“灭门一家,多出一位。灭门处多出个没头的汉子,开公子,你的‘象随’,你的‘刀架’呢?”
袁开的脸蒙在微弱光亮中,脸色仿佛精神涣散般颓败。
“刀架。”他念叨着,“果真让你察觉此事。”
苏索心说他要真想努力遮掩,就不该向“老犬”问起其父。“老犬”人在山中,问他就相当于暴露自己也曾在山中的事实。他总不可能是在县城看见他爹进山的。
地面微微震荡。苏索在墙上拂过一把,墙面上又好像并无震感。
“他与妓女厮混,我屡次劝解,他亦不改。落得如此下场,我不过想接手他那弃儿。”
苏索闻言,语带惊讶:“现在倒成了刀架的弃儿了,他起初还是你父幼子,是你亲弟!”
“我父糊涂,索公子也看见了。”
袁开苦笑,“他乐意,便是他亲儿。”
“开公子,跟随你父的车驾,是你的不是?”苏索突然话题一转。
“我护老父左右,无甚不妥吧。”
“你老父几时同妓女相好的?”
“我毫不知情。”
“开公子不该这么答话。你何止毫不知情,照你方才所说,孩子分明是刀架与妓女的,你知道的,这又干令尊何事?”
袁开沉默了,苏索不确定他在做什么打算。他总下意识地扯谎,但谎言拙劣,被拆穿后也并不挣扎。他的呼吸很平稳,每次都跟深呼吸一样长,这让苏索意识到自己耳内的呼吸数量有异,本以为是将自己的也算进去了,但细细听来,似乎真有另一道呼吸声,断断续续,如蛛丝从光芒中一闪而过。
苏索再次确认了那片空地的状况。空白,黑漆。并无他物。
“无外乎谁人子嗣。”
袁开再度开口,口气较之刚才更加无谓,“深夜入山,权为散心,只是闻此祸事,当面撞见罢了。”
“当夜静悄悄,无一邻人察觉,山间危险,开公子也不带刀不带刀架,独自进山,偏还听见了?”
“听见了。我亦不明所以。”
“你当然不明所以,否则也不会满口胡言废话!你知男尸无头,却脖颈尚存吗?你知左公子尸格上清楚写着‘刀砍’二字吗?你知你袁氏族刀制式特殊,知你那‘刀架’的血还留在刀刃上吗?袁开,人分明是你所杀。你将刀扔了便是自证,留下刀来便是待宰,你长父若听此丑闻,岂能容你袁开之名留存坊间,留存袁门会上!”
“无人可证,无一人在场,索公子大可随口编排。”
袁开紧靠石墙,让苏索更难看见他的脸,“我佩刀无人看守,要取走,动手便是,若真沾血,便无我可为之事。”
“那我可编排了。”
暗道里突然响起三步的声音,像是他终于听够了并决定从墙缝里钻出来那样悄无声息,把苏索吓了一跳。
“我看你那刀架就是个替死鬼,你上山是奔你父去的,目的是要杀了他以绝后患,顺带夺回你所属之物。如此编排,开公子可还满意?”
三步也跟苏索一样,向暗道尽头的空地打量了一通,不待袁开说话,他又开口,“开公子要问了,‘何为所属之物’?那自然是不幸被卷入其中,从而丧命的妓女!或说要妓女的种也无妨。人都死了,留下的都归活人所有,你父糊涂,你自当抢先不是?只是你袁氏一门尽皆血亲,向来同辈过、长辈继,头次听说还有小辈向长辈过继子嗣的!妓女怀胎之时你父返乡,留在司州者只有你,什么刀架、老父,袁开,这分明是你的姘头,你的种!”
“要编排还是得靠左公子。”
苏索随口接话,笑了两声,突然笑不出来了。
三步的编排好像并不是为了达到某种效果。他越说越真,语气丝毫不像玩笑,而袁开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惊诧地盯着三步,比起被编排,倒更像是被真相所惊。
苏索猛然想起那晚袁开的表情。他看着袁术怀抱婴儿,表情过于复杂而让苏索当成了嫡系之争,毕竟父亲老来得子又难逃失节口诛,而自己再多一嫡系继承人,日后争斗在所难免——如今再想,多日不见踪影的老父抱着不知行迹生死的亲儿一同出现在眼前,任谁脸上也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