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姬小易 – 1 冰雹(1 / 1)
这世上有两个看似无关,实则对立的东西,“等待”和“遗憾”。“遗憾”像是个极富耐性的猎手,在希望中潜伏,孜孜不倦地寻找机会。而“等待”很多时候则只是个憨憨,带着希望走向一个又一个明天,乐此不疲。直到老天爷玩腻了,大手一挥,制造个事端,令所有的希望戛然而止,“等待”便被“遗憾”狙杀,“遗憾”凯旋,一路高歌。
这番感慨,来自语兮今晨的遭遇,或者说,怨念,源于大雹子。
在中华的土地上待得久了,被耕读传家的理念洗脑,语兮貌似从骨子里很被培养出了些农民气质,再不是那个喝风饮露亦可为生的龙神,而是平添了许多的烟火气,一天到晚总琢磨着事稼穑、丰五谷。
这样想着,她便觉得自己的园子里尽管风花雪月并不缺,但到底少了些什么意趣,去郊外晃荡了一圈终于发现,缺了块稻田,可以抓青蛙、鳝鱼、泥鳅的那种。
而这块稻田呢,必要依着山。平地种了稻子和菜蔬,山坡上要种果树。桃、梨,杏这几样既吃果子又酿酒,还可赏花,一定要在丘陵上种,这样开出来的花透染一面两面的坡,才有绵延起伏的层次和立体感。
顶顶重要的,要挖个荷塘。又能赏花、又能钓鱼、又有莲藕和莲蓬吃,还有荷叶包叫花鸡,那才到位。那个养着肥猪锦鲤的小湖不能算,风雨亭、九曲桥架在上面,过于风雅,看上去不饱肚子,和农田不搭。
打算好了之后,语兮立马动用神力,把后院和东海上她的一个小岛连了起来。从外面看,园子的尽头是围墙;从里面看,园子的尽头,就没有尽头,是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再往后,是果树连绵起伏;中间有荷塘,青蛙叫得热闹。
阿凉最喜这片荷塘,鱼虾青蛙都是好吃的。美得他经常现出仙鹤本像,迈着大长腿在塘里祸祸,东叼一条鱼,西啄一只虾的,吃得高兴了就伸长脖子啊啊叫,这是鹤唳,大音,吉祥。语兮都不好反对的。
事实上,语兮也的确不顾上拿眼看他。作为一个上古大妖,语兮自认为种的东西也该不平凡些,忙着四处找奇树异果。稻子种的是秋风糯、土蕾禾。果树都亲自去各个仙山讨来,花艳果甜,或食之忘忧,或服之延年。
最稀奇的数那一塘上古荷花,是语兮打一个经年的食盒中找出来的不知多少万年前的莲子,都乌漆嘛黑了,梆硬,跟苇子鼓捣了几年,又是钻孔、又是打眼的,还从峚山的丹水舀来玉膏浸泡着,好容易才破壁发芽开花。粉白双色,复瓣,好象在牡丹花芯里戳了个小莲蓬,雍容里透着几分娇憨,有恃无恐地尽情绽放。王母娘娘的莲池里都没有这品种。
如此好花自当入画。怎奈语兮画画是个白痴,也练不出来,就像她的字一样,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横不平竖不直。
雾绡泼辣,认为自己的针线活出类拔萃,绣出的荷花活灵活现,蜻蜓都会认错,便自告奋勇,为语兮画美景。真提起笔来才知道,原来绣得好,是因为花样子好。脱了稿子自己创作,就天马行空到令人发指。
她倒是认真,也极有效率,刷刷刷就画好数张,荷花,摊在长桌上请大家品评。凉风习习下一帮子人都惬意到丢了脑子,信口尽说大实话:这张金鱼摇头摆尾很乖巧;那张柿饼子看上去极诱人、桃子摔烂了还能入画,定是喻义勤俭节约。。。越赞赏雾绡脸越黑,一把全揉烂了,了事。
语兮只好把主意打到苇子和阿凉头上,这俩直摆手,莫来莫来,我们一个拿笔像拿哨棒,一个拿笔像拿锅铲,也都不靠谱的紧,就不献丑了。
语兮于是琢磨着广下帖子,办个赏荷会,沈周、朱芝垝之流总能画出几张出类拔萃的墨荷图。奈何日日均不得空,一来二去的,画荷的人还未请,冰雹先至。
小儿拳头大的雹子来得猝不及防,一池子上古荷花,前一刻还在清晨的朝霞中惊艳日光,后一刻便在雨后的凉爽中惊吓世人了,枝残叶败,倒伏缺损,只剩四个字可以形容“满目疮痍”。
本来语兮是极喜爱雨天的,雨声愤怒地打着屋檐,淅淅沥沥、哗哗啦啦,却不可奈我何,又冬暖夏凉的。下雹子的声音虽大了些,却也紧凑有节奏,正好方便睡懒觉。却没成想这一觉睡得遗憾,眼一睁,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