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贾姑娘夜出赖北镇，怪和尚指点凤霄宫（1 / 1）
话说邹大娘有事相求，黛微连忙答应。邹大娘说道：“是这样，我和你邹叔商量，觉得长生这个名字不太好听，姑娘你正好这么有学问，想请你给这孩子重新取个名字，你看行不行？”黛微听了惊讶说道：“这，我一个外人恐怕不太合适。他爹给取的名字，我怎么敢随便改。”邹大娘说道：“是这样，昨天你邹叔做梦梦见了长生他爹，跟他爹说家里来了个有学问的女先生，教长生念书。长生他爹听了很是高兴，就托你邹叔跟你说，想让你给长生重新取个名，说是长生这个名是他随便起的，起的不好。同时呢还想再麻烦姑娘一并给我们邹家排个家谱。长生他爹说，排了家谱邹家将来一定会兴旺起来，这是地下的阎王老爷亲口告说的。”邹大娘转头看着邹叔问道：“是吧？”邹叔立马回道：“是是，昨天晚上是梦见他爹了，他爹千叮嘱我一定向姑娘求个家谱。”黛微听了内心无语，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说道：“可是我也没有给人排过家谱，我也不会排。实在是不敢。”邹大娘说道：“姑娘别谦虚，昨天来咱家的人，哪个看了你的字不夸你写的好的，就是你立春爷也夸你有学问。”黛微无奈说道：“好吧，排的不好还请你们不要嫌弃。”说着右手拿起笔。邹大娘在旁高兴地说道：“姑娘写的定是最好的！”黛微写毕，递给邹大娘，难为情地说道：“见笑了。”邹大娘接过，笑不拢嘴说着：“不笑不笑，姑娘别客气。对了姑娘，你这写的，能不能给我念念，我们也不大识字。”黛微说道：“好。总共写了四句：祖旭鸿光，仁绵德彰。华英昭义，和平繁昌。”邹大娘和邹叔听了都开心地连连感谢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黛微忙回道：“不用谢不用谢，你们不嫌弃就好。”邹大娘又说道：“那再劳烦姑娘，给这孩子再取个名。”黛微说道：“那就叫邹祖兴，你们看行吗？”邹大娘忙回道：“行行行，邹祖兴，这名字好。以后你就叫邹祖兴，记着没？”长生说道：“记着了。”邹大娘又对着黛微说道：“我先把这个收好。”说着就迫不及待拿着这张纸出了屋，邹叔也跟着出去了。黛微一头雾水，总觉得邹大娘和邹叔怪怪的，但也没有多想。安静地坐在床边，黛微想着更重要的事，祖兴也没有打搅她，安静地一个人在旁看书。吃了晚饭，一家人无事又在屋里说话，邹大娘说道：“今天让你邹叔找了你鹏宇叔，你鹏宇叔已经答应了，明天再去问问你文广叔。人一找好这学堂用不了几天就能盖起来。”黛微心事重重，勉强应和着。邹大娘看黛微精神不振，说道：“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还是去请广全来看看吧。”黛微忙说：“不要紧，我没事，休息下就好了。”邹大娘说道：“刚才吃饭就看你吃得少，真不舒服了得说，别硬撑着。”说着邹大娘伸手摸摸黛微额头，又摸摸脸颊，确实不像生病。黛微说道：“大娘，我真的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邹大娘无奈，只得说：“那今儿晚上就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就喊我们，我和你邹叔就在东屋。长生，不是，祖兴，照顾好你姐姐哈，有事了就叫我们。”祖兴点点头答应了，四人都早早地上了床。
约莫三更天时分，黛微睁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先在床头坐了会，祖兴正睡得酣甜。又起身坐在桌旁，手拿起笔，思虑再三后黛微动笔在纸上写下了一段话，然后用砚台压住一角。黛微把自己的衣服叠好工整地放在床头，把自己的钗放在衣服上，轻轻地推门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周围一片漆黑，无边的黑夜像是要把她吞没，黛微狠狠打了个哆嗦，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开了大门。走过两坑之间的小路，对岸是几户人家，门户紧掩，灯火寂灭，黛微轻身穿过，更无一人察觉。再往前就是一片麦地，黛微沿着路走，两旁麦地里不时有一座座小土堆，似人高，有的光秃秃的，有的上面长着几颗高草。黛微一路穿过麦地，回头看时村子已经不见了。接着往前走了许久，天快亮时，又一个村子映在黛微眼前。黛微想了想，绕过了村子继续向南走去。天大亮后，黛微遇到的人越来越多，不过所喜的是，她的衣着打扮如今并不显眼，相貌也无人认得。虽然还是有人路过她时会驻足回头，但也无人怀疑。黛微因此稍有了底气，也不再东躲西藏，大白天依旧不停行路。走了一整天黛微没有歇息也没有吃食，但丝毫不觉得累，这也是她困惑了多日的问题。她已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异样，可也不像是有了病的样子。于是黛微更不停歇，昼夜行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一连行了几昼夜，黛微也不知走了多远走到了哪里，可身体仍旧是像最初一样毫无感觉。黛微无法，遂不去想它，只专心行路。慢慢地黛微越走兴致越高，烦恼什么的又渐渐抛到了脑后，一路只管玩花逗鸟，观云赏霞，十分自在。谁说独步客心苦，我爱轻身侠意稠。手握枝枪斩草怪，救得一路花盈头。就这样不觉走过半月，这一日，黛微在路上走着，隐约见从西边来了一大群人。等离近了黛微看清他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衣衫破败。有的独自背着行李走，有的提老携幼首尾难顾，更有的四肢残缺一瘸一拐，触目惊心，好不凄惨。有人看到了黛微，眼神如钩地咽了一口吐沫，吓得黛微脚步不自觉后退。看了半晌，黛微终于鼓起勇气走近一位老太，低声问道：“大娘，你们都是从哪来的，发生什么事了？”那老太看着黛微有气无力地问道：“姑娘，有吃的吗？”黛微看了看身上，惭愧说道：“我出来什么也没带。”那老太顿了一下说道：“我们是从益州逃过来的，益州现在可不得了了，嘟朵人打进城来了，到处杀人，我们这是跑出来的，没跑出来的都得死在城里了！”黛微听了震惊万分，问道：“官家呢？”那老太回道：“什么官家，嘟朵人还没进来当官的就早都吓跑了！哪有人管！姑娘你是哪的？”黛微回道：“我，我家就在西边，我正准备回家。”那老太一听，立即说道：“姑娘，你还是赶紧回家告诉你爹娘吧，叫他们也赶紧跑，这离益州这么近，用不了几天嘟朵人就该杀到这来了。”话没说完，那老太就着急逃命，留下黛微在原地不知所措。黛微内心懊恼，难不成自己真成了盐酱口，这让她十分羞惭。想了一会儿，黛微调整好心态，重新迈步向南行去。之后的路程黛微每天都会遇到大批逃难的人，有往东逃的，也有往南逃的。哭声和哀嚎充满了道路，血腥和恶臭弥漫在四野。这段路着实难走，黛微越走心越悲凉，所幸她无饱暖之忧，又不需要休息，不然黛微早就撑不下去。又行了十日有余，逃难的身影渐渐稀少，黛微走到一处山脚下。没有多想，正当黛微准备绕道继续南行时，一个和尚从山上下来，两人碰了个照面。黛微看那和尚，头光须白，破衣枯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面藏双眼浑浊，胸挂佛珠光彩。摇摇晃晃下山去，一声阿弥口先开。那和尚看见黛微，首先开口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有礼了。”黛微也慌忙行礼，躬身合掌道：“大师，弟子拜揖了。敢问大师法号，可是在此山修行？弟子无意闯入冒犯到大师静修，还请大师不要责怪。”那和尚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我并不是这山上的和尚。只是这山上有一座凤霄宫，宫内当家赢风师太原是我多年好友，几日前她羽化得道，飞仙而去，我今特来瞻仰。”黛微听了说道：“阿弥陀佛，俗子无缘，不得见赢风师太仙颜。”那和尚笑笑回道：“那确实是无缘，不过你也不需遗憾。常言道生死奈无常，天道有轮回。今日赢风师太仙逝你不得见，它日若施主弃世又不知有谁当无梦难逢。”黛微回道：“多谢大师指点。敢问大师宝刹何方，容弟子他日登门拜谒。”那和尚说道：“老和尚我云游四方，身即宝刹，立地为峰。施主不必多礼，有缘自会再见。”黛微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那和尚见她皱眉叹息，问道：“施主为何叹息？”黛微想了想犹豫回道：“大师看破红尘云游四海，如今我亦无家可归。今日有缘得见大师，我想定是天赐机缘。愿拜大师为师，侍奉左右，每日聆听禅音教诲，不知大师可愿收留？”那和尚听了说道：“我一向散漫独行惯了，从不收徒弟，你若真想拜师，我倒是能给你指个去处。”黛微问道：“愿得大师指点。”那和尚手指了指山上，说道：“赢风师太仙去，如今是她弟子怀菱继承衣钵，你若真无去处，可去上山找她，怀菱一向为人心善，定会愿意收留你。我也不便多留，施主好生为之。”说完话，那和尚抬腿转身就要离去。黛微忙对着背影合掌拜揖，说道：“多谢大师指点。”那和尚头也不回笑笑离去。
黛微站在山脚下犹豫良久，正拿不定主意，突然隐约感到有嘈杂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听着声势愈发浩大，黛微内心渐渐感到不安，于是她慌忙沿山路爬到高处向四周看去，只见东南方乌泱泱来了一大群兵。为首的几人骑着马，旁边的士兵举着旗子，旗上印着个董字。看到如此阵势，黛微吓得浑身乱颤，慌不择路就往山上奔去。等到黛微停下来时，发现此时天已深夜。黛微继续沿着山路走，耳边不时响起各种不知名的叫声，熟悉的感觉又回到她身上。约莫又走了一个时辰，一座山门出现在黛微眼前，黛微离近了，借着月光看了清楚。只见山门上一块匾写着敕建凤霄宫，右边石柱上刻着天降眉峨谁御道，左边石柱上刻着地托霄凤我为尊。左右石柱旁还各立着一个石狮子，威风凛凛。黛微读罢不禁惊叹，心想这宫口气如此之大，定不寻常，又用手摸了摸石柱，洁白光亮崭新非凡，字迹也像是刚刚凿刻的一般。“想必这就是那和尚说的凤霄宫，”黛微心中暗忖，“难道这里是峨眉山？那和尚也没对我说，连我问他法号都没告诉我，就只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胡话。如今下山已不可行，看来只能暂时投靠这凤霄宫了，但愿这怀菱师太真像那和尚说的那样心善。”黛微望了望夜空，天色还尚早，她也不敢冒犯，只得坐在山门前等着天亮。约莫又坐了几个时辰，天终于微微亮了，此时山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小道姑，约莫十几岁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把扫帚。黛微立刻起身，躬身行礼道：“仙长。”那小道姑看见黛微，问道：“你是什么人？”黛微伤心回道：“我是益州人，只是前些日子嘟朵人打进了益州城，到处烧杀抢掠，我全家都被嘟朵人害了。我拼死逃出，昨天走到山脚下遇到一个和尚，他看我可怜，让我上山来找怀菱师父。”那小道姑听了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黛微说道：“我姓贾，名叫贾黛微。”那小道姑回道：“你先在这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黛微面露喜色，回道：“多谢仙长。”说着那小道姑即转身进了山门，黛微在外恭敬地站着，顺手整了整衣裙发式。没一会儿，那小道姑回来了，冲着黛微说道：“师父有请，你跟我来吧。”黛微答应着跟在小道姑身后，进了山门。一进去，黛微顿感豁然开朗，原来里面别有洞天。首先是一座石桥出现在黛微眼前，桥两旁各立着一座石碑，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已看不清楚。黛微跟着小道姑过了桥，来到一片宽阔地，两旁列着松树，正前方放置着一座两层楼阁式的铜制方形大香炉，约有丈余高，香炉后面是一座殿阁。黛微侧身看去，殿阁牌匾上写着灵官殿。那小道姑领着黛微从侧面走过，经过钟楼，又走过财神殿，黛微全程跟在后面没有说话，也不太敢东张西望。就这样一路不知道经过了几座殿堂，两人终于来到了方丈院。那小道姑对黛微说道：“我先通报，你在这稍等。”黛微点点头，那小道姑走上台阶，附身近门说道：“师父，贾姑娘到了。”只听门内回答道：“进来吧。”那小道姑遂答应着开了门领黛微进去。屋里灯光略暗，黛微看见一人端站在屋子中央，及她进去，那人先拱手笑道：“女施主，贫道有礼了。”黛微立马还礼道：“想必您就是怀菱师父，信女贾黛微，特来拜见怀菱师父。”怀菱笑笑点头，说道：“施主不必多礼。贫道正是怀菱。逸清，快去沏茶。”那小道姑听了立即答应着出去，怀菱继续说道：“刚才我这徒弟说，女施主昨天在山脚下见了一个和尚？”黛微回道：“是，昨天我经过山下，那和尚正从山上下来，与我说话，我问他法号，他没有告诉我，只是说前些日子贵宫赢风大师羽化得道他特意前来瞻仰。我又问他在哪里修行，他说他云游四海漂泊不定。最后我告诉他我如今也无家可归，他便跟我说凤霄宫的怀菱师父心善有仁，让我上山来找师父您。”怀菱听了说道：“好，我知道了。那你就暂时先住在这里，等到外面形势安定了再另做打算。”黛微笑着说道：“谢师父收留。师父，我昨天在山下看到好大一群兵，领头举旗的打着个董字。不知道是什么人。”怀菱听了回道：“没事，那是嘉州的董怀仁将军，特意北上益州去帮忙平定嘟朵人叛乱的。”黛微听了心中大喜，笑着说道：“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昨天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还吓得我东躲西藏不敢露头。”怀菱笑着安慰黛微道：“你不用怕，先在这里安心住些日子，等到董将军平定了叛乱，再做打算不迟。”黛微又连连感谢。说着话逸清端着两杯茶水进来，黛微连忙接过说道：“有劳仙长了。”逸清笑着说道：“不用叫我仙长，叫我逸清就行。”黛微笑着答应了。怀菱让黛微坐下喝茶，自己也坐下，然后对逸清说道：“你去忙你的吧，把你逸真师姐叫来。”逸清听了答应一声出去了，怀菱又对黛微说道：“我这凤霄宫，是圣启二十三年奉太祖皇帝旨意建造，当时懿国公刚刚平定西南，坐镇益州，皇上遂让懿国公选址监制。传至我，已历经十二代二百五十余年。”黛微听了，内心一阵惊讶，脱口道：“圣启二十三年，如今是靖和三年，确实二百五十年不止了。寿与我朝相当，当真可称得上是护国神宫了。”怀菱笑了笑，叹口气说道：“若是当年这样说倒也不虚，只是如今不比当初了，世道不平，来上香的十方信众如今年年减少，宫里神像破败了也无钱修缮，道众更是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宫里人数已少了大半。”黛微听了，安慰怀菱道：“师父且宽心，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谁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只要熬过去了，以后一定会再好起来的。”怀菱点头笑了笑说道：“嗯。如今我初掌宫事，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得请你多多包涵。”黛微立即回道：“师父愿意收留我已是恩同再造，我虽女流无知，但也不是忘恩无义之人，怎么敢放肆。”怀菱笑着说道：“你不嫌弃就好，我先让逸真给你安排客房，再带你在宫中熟悉一下。”说着话只见一个女道士突然推门进来，开口笑道：“师父，您找我？”怀菱嗔道：“逸真！外人面前不得放肆，这位施主要在咱们宫里住一段日子，你去把西客房打扫出一间给这位施主住，再带她在宫中熟悉熟悉四周，要好生招待。”黛微抬头看向这位女道士，眉清目秀芳容盛，齿素唇薄笑靥红。约莫有二十来岁的年纪，比逸清大些，却更显得活泼可爱。逸真笑着答应了，黛微起身对怀菱道：“多谢师父。”怀菱笑道：“不必客气，今后有什么需要，可就跟她提，或者直接来找我也行。”黛微笑着答应了。逸真更是笑得灿烂，强收敛身形对黛微说道：“跟我来吧。”黛微遂边感谢着边跟逸真出去了。这正是身逐柳絮家乡远，日隐青山古殿归。不知道之后又会如何，还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