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君恩如晨露旦夕不复见(1 / 2)
李景焕的身子一滞,脚步也随之停住了。
他整个心因为那个宫人的一声“慢着”而提到嗓子眼去,但他这才走出了两步,不可能装作听不见。
要是他径直离开,只会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只能回头听听那个宫人有何赐教,再见机行事吧。
他马上回头垂着手,对那个宫人谦卑地说,“未知公公有何吩咐?”
虽然洪若谷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也同样打着鼓,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他看出来了。
然而那个头发斑白的宫人却贴心地对洪若谷说,“这娃儿不是第一次进宫吗?他知道哪一条路去的御药司吗?”
“我看要不让其他宫人走一趟就好了,免得这娃儿在宫中迷了路,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
这宫人说得在理,洪若谷正愁找不到理由反驳,此时李景焕急中生智地回了句,“夫子用的针和其他大夫有些不一样,怕其他宫人不懂行,要是取错了也用不上,到时还得再跑一趟,岂不是误事?还是让小的亲自走一趟吧。”
“虽说小的没进过宫,但夫子早就跟小的说过去御药司的路了,必不会走错的。公公大可放心。”
那宫人犹豫再三,显然还是有所顾虑,洪若谷只好提醒了一句,“君上还在等着我们呢,要是去迟了可要怪罪下来了,我们还是快进去吧。”
宫人见状只好嘱咐李景焕一句,“你到御药司把洪大夫要用的针取来就马上回来,千万别因为第一次入宫好奇而流连。”
“宫里比不得宫外,不该看的一眼都不能看,不该问的一句也不能问,听明白了吗?”
李景焕见那宫人郑重其事的样子,心中直犯嘀咕,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提点,小的记在心里了。”
此时洪若谷向他伸出手,“把你身上的药箱给我,早去早回吧。”
李景焕这才反应过来药箱还在自己身上挂着呢,连忙俯身脱了下来,正要交到洪若谷手中之际,便被一旁的宫人抢先接了过去。
“这些粗活哪里用得着洪大夫去做?还是让奴才来吧。”
虽然洪若谷现在是拓拔骞跟前的红人,但他也是懂分寸的,怎敢让拓拔骞身边贴身侍候的宫人替自己背药箱,连忙推辞。
“这可折煞老夫了,公公是侍候君上的人,老夫不过一介山野村夫,怎好让公公代劳?”
“况且平日老夫穿家过巷,身边未有携带小厮的时候,也是自个儿背的药箱。公公这番好意,老夫心领了。”
洪若谷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不由分说就把药箱背到了身上,还对那个宫人说,“公公,我们还是进去吧。”
说罢,两人便并肩而行,往拓拔骞所在的宫殿去了。
眼见难得得了机会脱身,李景焕也不敢耽搁,脚下走得飞快,如同生风一般。
很快,他按照原定的计划来到了御药司附近,但他并没有进去,反而趁四下无人之际,穿过了假山,在假山另一头出口跟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伍止会上面。
为了让李景焕在宫中便于行走,伍止给备好了一套侍卫的装束,让他当即换上,这才带着他往郑瑢瑢所在的昭阳宫去。
一路走去,所遇到的宫人见了伍止均垂手退到一边,可见禁军头领一职在宫中地位不低。
伍止带着一身侍卫打扮的李景焕在宫路上畅通无阻。
直到来到了昭阳宫门前。
眼前那日久失修的昭阳宫呈现出一股颓败的气息,从斑驳的宫墙到掉漆的木门,无一不在昭示这宫里的主人不受待见。
要知道当初的昭阳宫是皇宫之内数一数二奢华的宫殿,和拓拔骞所在的旭日殿遥遥相应,就如凤凰的双目,相映交辉。
即使是和正宫皇后居住的来仪宫相比,上至摆设瓶插,下至吃喝用度,若论精细用心,也不遑多让。
只是往日门前若市的昭阳宫,如今如同被乌云遮蔽的落日一般,除了昭阳宫三个字还能依稀看出昔日的繁华以外,再无一物与帝王恩宠相关。
虽然如今昭阳宫的主人郑瑢瑢已被褫夺一切位份和封号,整个昭阳宫和冷宫无异,但李景焕却敏锐地察觉此处的守备明显比其他宫殿要严上一些。
单是第一重大门,便有四人看守,而且看伍止上前与这四人的交涉便能看出,看守昭阳宫的人大概并非宫内禁军或者侍卫。
因为即使他们见了身为禁军头领的伍止到跟前来,也没有像其他宫人那般毕恭毕敬地避让或者上前行礼。
就连伍止在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也得客客气气的,可见这几个人在宫中的职位并不低,起码是个能拿主意的。
李景焕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也不知道伍止跟他们说了多少好话,塞了多少银子,这才让那几个守门的侍卫把昭阳宫的门打开。
“伍将军,今日我们把这个人情卖给你,若以后你有机会能否帮咱们兄弟在君上面前说几句好话,这昭阳宫我们是守够了,也不拘那个宫殿了,但求挪个地方就好。”
他们当中一个身形高大瘦削的男子朝伍止拱了拱手,“往日我们几个虽然犯了错,但也守了这冰窖一样的昭阳宫十年了,实在不想余生都耗费在此了,还平白无故遭其他宫人的白眼。”
那男子话语中的怨气尤为明显,可见这些年他们作为这昭阳宫的守备,同样不受其他宫人待见。
伍止着急入内,根本无心和这几个人纠缠,然而看着他们这般渴求的眼神,要是现在不当场给他们一个答复,只怕这昭阳宫的门还不一定进得去。
但是这些人到底犯了何种宫规,才被罚到此处来,伍止根本就不了解,更不会因为他们这次帮助而贸贸然帮他们求情,所以他只能委以虚蛇地说,“这个是自然。昭阳宫这样晦气的地方,别说是你们了,就算是我也不想踏足一步。”
“要不是有宫人报称看到林妃宫中走失的爱宠跃进了昭阳宫,我又何须带着
“罢了罢了,这事越说越闹心,还是不说也罢。”
其余三人见伍止长吁短叹的样子,想到林妃那嚣张跋扈的性子,不禁对伍止表现出同情。
“那伍将军还是快快进去吧,别让那畜生沾了这里的晦气,到时候死在里面,更交不到差了。”
说罢,他们连忙把门口的位置让开,伍止这才得以把李景焕带了进去。
昭阳宫里面的情况和门外差不了多少,连个相迎的宫人都没有,整个宫殿显得空空落落的。
所有的窗户尽数用木条封闭了起来,仅在墙角处留了一个缺口,要不是那个缺口前面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好些残羹冷炙,远远看去更像是一个狗洞。
李景焕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空落落的。
然而伍止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诧异,反而驾轻就熟地带着他来到了那个缺口的位置,俯身推开了那个装有残羹冷炙的托盘,然后贴近了墙角的位置,轻轻地敲了敲三下墙角。
即使李景焕只是站在旁边,都能闻到来自那些饭菜散发出来的腐败气味,酸臭酸臭的,也不知道这托盘放在这里到底多久了,更不知道这宫里到底多久没有人过来送饭菜了。
这......真的是一个曾经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嫔妃该有的待遇吗?
李景焕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楚,纵使他从未见过他的生母,但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的性格还是让他下意识同情起这个被囚禁在里面多年的女子。
此时,他听到了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了同样的三下敲击声。
“咯、咯、咯。”
因为这三下敲击声,伍止紧蹙的眉头得以舒展开来。
他把身子俯得更低,贴近了那个缺口朝里面小声呼唤了一句,“娘娘,是我,我来看娘娘了。”
“难为你了。”一个略带着沙哑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这也是李景焕第一次听到生母的声音。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此次入宫看见她的情景,或许母子两人陌生得彼此一句话都说不上,又或者是血溶于水互相感应到彼此之间与生俱来的牵绊,最后相拥而泣。
但他万万没想到竟是眼前这般情景。
他觉得有些震惊,甚至难以接受。
因为在他看来,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软禁即可,根本无需大费周章地把所有的窗户都封起来,只留一个可供饭菜出入的缺口,这无疑是对一个人自尊的无情践踏。
本来他知道了自己当初正是因为这一头卷发,才被他所谓的父皇亲自下令投入御河之中,他有过伤心,却没有丝毫的愤怒。
直到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听到了这一把沙哑的女声,他心中的怨恨却想潜藏在泥土之中的种子,遇到适当的时机,迅速萌芽。
李景焕的心情还未平复下来之际,他突然听到伍止对屋内的女子说了句,“娘娘,我把焕儿带过来了,你要不要跟他说几句话?”
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依旧站着,还是像伍止那般俯身倾听屋内女子的说话。
屋内的郑瑢瑢良久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