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逢(2 / 2)
白天所认得的路程在夜晚统统不适用,黑暗将路标隐没,将建筑物变色,将原本三岔的街道口变得像五岔一样复杂,将方向感打碎,将意识冲走。
次元站在十字路口,琢磨着该向哪边走,最后选择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走了半个来小时才发现走错了,只好原路返回,再次站在那个冷清的十字路口发呆。
路口一个人也没有,寒风将一卷旧报纸刮了过来,又卷飞出去,就像是西部片里面的风滚草一样,彰示着它的存在感,却没人理它。
坏了一半的红绿灯噼啪噼啪的响着,绿的那半坏掉了,红的那半忽闪忽闪的,似乎是在提醒着他,有车,有危险,别动!然而街道上一辆车都没有。
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夜已经快深到能够冻死人的地步,有家可归的人选择归家,在有暖气的屋子里酣然入眠,无家可归的人选择一个稍暖的避风之所,冒着被冻死的风险依然沉沉睡去。
整个世界静得好似只有他一个人,静得他能够听到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心,静得他能够听到嘴里香烟燃烧的噼啪声,静得他可以感受到火光的熄灭。
他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回到了旅馆,破旅馆的供水系统坏了,因而他甚至不能用热水来缓解一下自己冻得僵硬的身体,以及被冻得相当糟糕的心情。他的脚被冻麻了,因而他不得不脱下靴子,冒着手传染上香港脚的危险给自己揉一揉,好让它们不至于被冻掉。
他很累,身心俱疲的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身上,再把大衣盖在被子上,然后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完全没有要睡着的意思。
他的身体,他的心灵早就像伏尔加河岸的纤夫一样疲惫不堪了,但他的精神,他的意识却清醒得好像在造船厂工作的彼得大帝一样,清晰,活络,隐隐含着兴奋。
是的,兴奋。
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兴奋,只要事关那个名叫鲁邦三世的家伙,他都会兴奋,无论是兴奋亦或是……兴奋。
但今天遇到的那个自称为鲁邦三世的人是三世吗?他的语气那样自信,那样笃定,他的眼神那样坚定,那样犀利,直击他的灵魂,毫无畏惧之色,仿佛要把他看穿,穿透他的心脏,剖开他的腹腔和颅脑,将他的思想看个精光。
“我从我爷爷我爹那继承的鲁邦之姓,本大爷就是鲁邦三世!”
“次元大介的前男友鲁邦三世!”
“你杀不了我的,你杀不了鲁邦的。”
这三句话久久的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仿佛一分钟前才刚刚被那个男人从嘴里吐出来。
这几句话就好像有魔力似的,把次元满腔的杀意浇灭,让他生不出力气扣动扳机把那男人的脑袋打得好似狂欢节时满天飞的草莓派一样。
是的,他杀不了鲁邦,这辈子也杀不了,下辈子也一样,下下辈子还一样……
但那男人真的是三世吗?
这个问题自打在他脑海里生成就没出去过。
直觉告诉他他们是同一个人,但他凭肉眼所见是在无法相信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如果说三世是天堂拿着竖琴的天使的话,那这个男人就是地狱里拿着钢鞭的恶魔,他恶劣,邪恶,蔫坏,古灵精怪,皮,欠揍,贱兮兮,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三世那么冷清,而是总挂着那副看透一切的笑容,总挂着那副游刃有余的笑容,让他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而且他的眼睛不是蓝黑色的!
次元曾经设想过一万种三世长大后的样子,但无论是怎样的下下签,唯一不变的总该是他那双诱人堕落的夜色眼眸,是那双蝴蝶翅膀般灵动水灵的蓝黑色大眼睛,但这个自称鲁邦三世的男人眼睛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它们是灰黄色,那么低贱,那么肮脏,那么混沌,那么令人恶心,即便他的眼神很像认真时候的三世,他还是无法接受这对儿青蛙眼泡一样颜色的眼珠子。
以及这个永远笑得皮兮兮的男人。
就好像,有人献祭了天使,挖出他的双眼放在祭坛上,然后用他的鲜血淋满整个祭坛,用他的心脏做祭品,召唤出了地狱里颠倒黑白,将白天变成黑夜,将枫糖变成泥浆,将美好吞噬的恶魔一样。
他突然一阵颤栗,伴随着内心无名野火的燃烧。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赶紧睡觉吧,免得无事生非。
既然他对他说过他不会放弃,那么他便等着他大驾光临,他会给马格南上好子弹等着他,他也会给他的沃尔特上好子弹,然后还给他,他会在解开谜题后做出选择,是杀了他,还是亲吻他。
他等着他。
一等就是十八天。
就在他快失去耐性,认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荒谬的梦时,他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那天他在埃里克的店里喝得醉醺醺的,走出店后又被外面的冷空气激得一个趔趄,酒精迅速上脑又迅速被逼退,搅得他的大脑和胃一塌糊涂,晕头转向的连走路都困难,最后找了个墙根吐得昏天黑地的,好像要把自己的内脏给一并吐出来。
他顺着墙滑坐下来,就坐在自己的呕吐物旁边,歇了大约有一刻钟,脑子里污七八糟的冒泡,但就是无法找回自己丢失的意识。
一刻钟之后他终于把神游天外的意识拉了回来,无力的地上站起来,像个丧尸一样轻车熟路的慢慢往他住了快有二十天的小旅馆走。
他一路上啥也没想,好像刚才呕吐的时候顺便把脑子也给吐没了,但当他转动旅馆房间的门把手时,过强的感知能力还是让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迅速拔枪,然后对准了那个坐在窗口边的一把木制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正对着他的男人。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里照进来,打在那男人的肩膀上,让他身上的绿西装像是镀了一层银,也像是一条月光照耀下的小溪蜿蜒着从他的肩膀处长出来。
男人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沃尔特,次元之前嫌麻烦就把那把枪藏在旅馆里了,没想到会被他轻易的找出来。
他没有看次元,也忽视了次元手中明晃晃的左轮,而是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枪,像是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亲切,末了,他给沃尔特上好膛,然后用它指着已经拿马格南指着他半天却一枪也没有开的次元,仍旧没有抬头,嘴角咧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bang——”他说,然后抬起了头。
现在,正是确认一切的时候!
由于逆光,他的脸被阴影覆盖着,看不清五官,但唯独眼睛却是亮得出奇,在黑夜中散发着邪魅诡异的光。那是一双蓝黑色的眼睛,如同天堂凤蝶的尾翼,如同梵高笔下的星月夜,如同钻石拍卖会中盛放魁首的那一幕天鹅绒,如同神话中皎月女神的影子,如同深潭底端的水晶,如同浸了珍珠的墨水,如同黑森林中精灵的低语。
那是世界上颜色最独一无二的眼睛,也是次元一辈子忘不了的眼睛,更是他绝对不会认错的眼睛。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水仙一样的少年的眉眼,看到了他那副百合花般的清秀容貌,以及他那蒙着水雾,晶莹剔透的蓝眸子……
“三世。”次元说着,立在原地没有动,却把持枪的手垂了下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