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解药(2 / 2)
高樱说:“夫人在危言耸听吗?”
如意说:“姑娘不信?”
高樱转过头望向燕小山,这时才惊觉燕小山的脸孔转眼间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黑灰色的雾气。
“燕公子吃了姑娘的解药,本来还可以缓解几个时辰,但刚刚动过身子,血气加速流动,暂时封住的毒气又再次发作了。”如意用一双带着江南烟雨般朦胧的哀愁眼眸,仔细打量着燕小山,怅然说:“妾身可以向两位保证,这一次,除非宋先生再生,否则公子恐怕难以看到明天的日出了。”
“夫人刚嫁与富贵王不久,何以便对宋问玉的毒蕨藜了如指掌,莫非身上就藏有他的解药?”
“宋先生的解药从不外赠,倘若一定要找解药,除了宋先生自己,唯一可能有的便是我家夫君。只是我家夫君,又怎肯轻易赐药替公子疗毒呢……”
高樱不待如意将话说完,一个纵身向她扑去。她自是不会真的认为她身上藏有解药,但以如意夫人今日今时的身份,倘若能将她擒住,至少又多了几分救人的机会。
可惜如意似乎早已猜出她的用意,嘴里还在说着话,人却自树底下倏地向后斜飞后退,退进了小树林里。
几只在半空中飘浮不定的纸人,随着她的身影也在不断后退,看起来也不知是她拉动了纸人,还是纸人拉动了她瘦弱的躯体,速度似乎并不快,但高樱只是一个扑空,已经退出了几米远。
高樱忌惮她手中的纸人,想要发射银针,又怕将纸人引燃,只能全力向前扑去,但只是追出几步,如意便退出了十米之远。
她后退时双眼依旧定定地张望着燕小山,眼里带着几许愁怅、几分无奈,似乎她自己并不是为了躲避高樱,而只是不忍心亲眼目睹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子自她眼前倒下,所以只能选择尽快离开。
“宋问玉的铁蒺藜,阎罗王的鬼门关……”
她轻轻摆动衣袖,身影在夜色中迎风逆退,人未去远,夜空中却忽然传来她的歌声。这首多年前便在江湖流传的歌谣,由她清亮凄冷的唱腔唱出,宛转悠扬,林籁泉韵,竟是如此悦耳动听,却又带着让人心碎的伤感,令人几乎忘却了歌词的可怖。
听到她的歌声,高樱脚步微微一挫,不禁停了下来,仿佛已被歌声吸引住了。
人已消逝,声音也已消逝,只剩下系于古树枝杆上的孔明灯依旧在静静燃烧,映出了两条人影。
高樱回过头,燕小山已全身发软,就快要瘫倒在地上。
她急忙纵身回去,扶着燕小山走到树下,倚着树干在地上坐下来。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绑在他手臂上的布条,原先已经凝结的伤口,又有墨汁般黑色的血液渗出。
“如意说得没错,我应该活不到天亮了。”
高樱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说:“现在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多时辰。”
“无论多少时辰都无济于事,宋问玉已死,世上再无能救我的解药。”
“你忘了如意刚刚说的还有一个人?”
“谁?”
“富贵王。”
燕小山摇了摇头。
高樱说:“宋问玉跟随富贵王多年,想来收藏有他的解药也不出奇。”
“就算富贵王有解药又如何?”
“有解药,你就有机会活下来。”
“难道我要刺杀富贵王,他还会救我?”
“他当然不会救你。”高樱说:“但只要能在这一个时辰内找到他,我们就能设法让他交出解药。”
“纵然找到了他,以长安城此刻如此严密的防守,以及他对你我两个组织的了解,想要逼他交出解药,也只是异想天开。”
高樱问:“你还能走得动吗?”
她的口气很坚决,根本不容燕小山推搪拒绝。
燕小山没办法,只有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扶着树干,尝试着慢慢站起来。
只是简简单单站起身,已经是额头冷汗直冒,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看他这个样子,站都很难站得稳了,更别说走路。
高樱叹了口气,又掺扶着他坐下来,说:“算了,你还是坐在这里等我吧,我保证天亮之前一定带着解药回来救你。”
说完这句话,她已经决心走了。
她必须立即动身,因为她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她面朝着如意退走的方向,双膝微屈,刚要作势掠起,燕小山突然在背后低声问:“你明知道做这些都只是徒劳无功,为什么非要救我?”
她没想到燕小山会问这个问题,身子不由得又顿住,脑袋却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侧过头认真想了一下,居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非要救他。
——他们不过素昧平生,并且属于两个素无交接瓜葛的组织,为什么她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刺杀富贵王和设法保全自己性命,而是救他呢?
——难道只是因为他在对决宋问玉的最关键一刻,对她笃信无疑,令她暗暗心生感动?
——又或者,他曾经在她与宋问玉交手时救过她?可是,她不是也曾经救过他吗?
——就算她天生是个特别感恩的人,但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看惯生死的专业杀手,又岂会被这些普通人的感情因素所左右?
然而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却真真实实地想要救他。
她这一辈子,还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地想要救一个人的冲动。
“我即将毒发身亡,就算是我的同伴,也一定会弃我于不顾,你为什么还是非救我不可?”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走了,就一定是去找富贵王拿解药,而不是随便找个借口糊弄你,正准备独自逃命?”她脸上挂着微笑,有些戏谑的反问。
燕小山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说话,眼神却仿佛已看穿了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她想了再想,转过身,也看着他,半晌说:“我只能这么说,你因我们而受伤,我虽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从不讲江湖道义的女杀手,有时候却还是要讲一点点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