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 2)
当几个土匪没有征兆地从后壕里冒出来时,丝麦在一堆蒿子后蹴着给岁女子吃奶,和她一达呢跑乏了坐下缓得有八九个女人和娃娃。
一个娃娃还用手指划着在人脸跟前,又大又亮又圆像一个白玉盘立在山梁上不动的月亮。
透过茂密的蒿草,丝麦看见了土匪黑布包头手里的长枪和背上插着血迹的钢刀。
她们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呆呆地定着。沙沙地脚步声和土匪的乱骂声越来越近,不知谁喊了一声:“跑!”惊魂未定的人四散窜开了
都收拾妥当后,焕才在院里转来转去却不急着动身走。长工陈老六父子火别别地过来催他。
“掌柜的,迟了,撒都没有了,庄子里人都走完了。”
“我留下,你们走。”焕才脑门上冒着汗一勾子蹲在门坎上又说,“老六,先把牛羊牲口往后山上打。”
“哎!”陈六答应着。
“老六,你藏在萝卜窑里守哈,把家照视好,我回来给你后山上旱地,两垧,咋样!”焕才这时想了个主意。
“不来日鬼我了,东家,我命穷,哈得活,娃娃哈得养活。”陈六进圈赶牲口走列,出来时又说,“你比我的光阴强到哪达起了,钱算个撒,地土匪又背不起,蹴哈奏没命了,屁都不顶,能干个撒,东家,快些!”
“一大家,都是省出来的,挣出来的,得有人看守啊!”焕才撒着气地说。
杨氏窑里的东西基本没动,杨氏只挑了几件值钱的东西藏了。金宝在窑里拉着杨氏的手:“妈,我大叫你走呢。”
杨氏出了窑对焕才说:“我绕视照看家,不走了。”她又指着金宝对兰香说:“把我娃照看好,叫不来遭罪了。”
“姐姐,看你说得,赶紧一起走。”兰香把烟儿往驴鞍子上抱时说道。
焕才从门坎上站起来,说:“一个女人能看个啥家,你们走,我看!”
“给我把娃看好奏对咧,快走!再说外头我不习惯,也不去。”杨氏放开金宝拉他的手对兰香说。
“妈!妈!快走撒。”金宝眼泪花花的,嚎得伤心,不肯丢开杨氏的手。
“金宝,要听你大你岁妈的话,长大了给你娶媳妇。”
杨氏在金宝脸上美美地咂惯了一下。杨氏好几年没惯过金宝了。
……斜眼子土匪在焕才院里找出了好多东西:埋得粮食、清油、谷面、坛罐碗碟、农用具等。斜眼子现在翻东西一翻一个准。一来是白天光亮好翻寻,再就是斜眼子灵性,找得有了经验窍道,在哪里下手会找了。
杨氏藏在萝卜窖里被斜眼子发现,被扔下点着的麦柴薰了出来。
正午的日头,中天上直射下来。杨氏被恐吓着抹下头巾,太阳射得她眼睁不开来。斜眼土匪令她做一顿豆面散饭拌个清油萝卜丝吃。说:“昨晚浑气子吃多了,化个油水,浆水先端一盆。”
人常说“秃子精,麻子能,斜斜眼能得不得成”。斜眼子土匪果然心眼花繁,事多。
杨氏揉了揉眼睛,洗了手,把她窑里的炕桌子摆到了院子里。斜眼子指使个小匪到园子里拔了个白萝卜。园子里地已被他们找财物时挖戳得面目全非,萝卜、白菜、芹菜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豆面散饭是把白豌豆面散进滚水中用筷子搅匀,盛在碗里,筷子能挑起的稠面糊糊。豆面味道浓郁极香,几个山匪狼吞虎咽地吃着,斜眼子连刨了两碗。
喝罢带酸腥味白菜邦子窝得浆水,给那个和潘婆婆孙子一般年纪的小匪使了个眼色,小匪放下碗筷和他进了窑。
杨氏窑里正铲着锅底的豆面焦瓜瓜,准备洗锅。两人面色阴沉地进来,斜眼子抓起锅底焦瓜瓜撇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
他斜斜眼斜得成刀棱子了,直瞅杨氏的脸,杨氏看他不怀好意的嘴脸,知道他想干撒,说:“到柴窑。”她放下铲子,改掉做饭的护裙子走了出去。
外面吃散饭的几个山匪见杨氏领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柴窑,知道又有他们的“好事”了。胡海乱谝着他们出来干得些淫事——谁粗谁嫩谁大谁小谁紧谁松谁黑谁白……满嘴的秽言污语。
斜眼子先跟进来了,他返身在掂柴窑门,他不想叫打搅,准备一个人先美美地独占杨氏。
窑门“嘶咛”的声音想起时,一把明晃晃剪子实实在在地钉进斜眼子脖子右侧。他“啊”了声双手捂着脖子,一会儿人慢慢地瘫痪了下去。
窑门前伸头偷听的小匪听见一句“啊”声,觉得不对劲,推搡了半天门进来:看见脚底下斜眼子嘴里嘶鸣着,脖子上冒着血花等着放命;杨氏滴血的剪子紧紧握着抱在胸前,睁大的眼睛里一团火焰在汹涌燃烧……
小匪被惊呆了,目光和杨氏对峙了片刻,刚想喊,剪刀插进他的右眼,一声惨叫,小匪嚎上跑了。
杨氏的剪刀本来是戳向小匪的脖子的,看到他的娃娃脸,杨氏心一软剪子向上了。
杨氏掂顶好柴窑门,从她褂子衩衩拿出一块帕布,仔细地搽拭着带血的剪子,一直到把他们的脏血完全清理干净……
土匪们进来时,看见的是两具尸体。杨氏躺在窑脑后一堆金黄的荞麦柴上,脖子上插着她的剪刀。脸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高兴,平静地和睡着了一样。
这个十七岁在陕北榆林旱塬上拔荞麦被乱匪掳走的女子,二十年后却平静地死在了海喇都后洼的荞麦柴上。
——她死时的模样像是一种解脱。
土匪进窑后,把斜眼子拉了出去,放一把火点了柴窑,连同焕才家新盖的土坯房。又向庄里头另一家继续搜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