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 2)
龙二克不但没敢下手,还怕马大帅要了他的命,他赶紧加强了自身的警惕和保卫工作。
瞭望塔上吹过的山风把二克先生的思绪带的远了些。当他看见了一个绿盖头蒙脸,一团花红衣裳像新疆缠头女子,有着突厥风俗的女人,在她旁边是龙小克和马彪时,他就知道阿舍尔成功的被带来了。
龙先生快步下了塔,大步流星向她迎来。
阿舍尔想避都来不及了。
“岁大,我来迟了。这是我……常给你提起的阿舍尔,她和我一起……回来见你。”龙小克边说边咳嗽。
“伯伯好。”阿舍尔低头躬了下身子。
龙先生从头到脚量视着阿舍尔,一边在思忖着什么。
等了会儿,他头一抬说郑重说道:“从今天起,阿舍尔是我石砚子的人,是我龙二克的家人。山上有谁冒犯阿舍尔,就是期负我龙先生。阿舍尔的吃饭穿衣习惯都由她,别人不能干涉不能管!”
龙先生又温和的对她说:“阿舍尔,今后你就叫我‘大’。一家子人了,不来生分。”
阿舍尔急着点了下头,忽然跑开了。龙先生一阵惊诧,满脸的不解……
她在远处的阿舍尔弯下腰“哇哇”地干呕起来,呕得面色由白乏黄,由黄变青,呕得上气接不住下气。
龙先生的头转向了龙小克,眼神在他腰上箍的一片硬毡上寻探着,头一抬环视了一圈众人,大声说道:“今儿起,龙小克就是山上少当家,就是我的儿子。他说得就是我说得。”
又过来拍了下小克肩膀,扯了下他腰上的裹毡,亲切地说:“今后就叫我大,小克,你是我的亲儿子,咱们是一家子。”
——龙先生是有儿子的,一个放在西安的书院读书,一个放在洛阳镖局学武。龙先生把夫人放在平凉,全家四散各居。
他暂时做匪,知道做匪的下场,所以他狡兔三窟。
狡猾的兔子有三个藏身的洞窝。龙先生为了他的事业,为了躲避当土匪被杀连累全家,把她们分散到了各地。提前老早做好了死他一个保全一家的准备。
龙小克听了他“大”的话,又当上了“少当家”,一时想着该怎么感谢?嘴刚一张想说什么,一嘴绿水又跟着一嘴鲜血喷了出来。人身子紧跟着摇晃往下栽。在旁的马彪手快,一把扶直了。
龙先生和马彪进了房子。马彪把他俩进火石城的前后经过细述了一遍,尤其是小克挨大棒及马大帅夜探他俩时的情节叙说得更加详细,尤其是诈他墨玉绿扳指那一段。
龙先生听罢后脸色忽阳忽阴,忽晴忽暗,想着什么?
他从太师椅上站起地上踱着步,却自言自语道:“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子。生子当如……。”
龙先生这句话念了一半又不念了,他想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可能觉得牵强不妥就没说完。他捋着稀疏的短须又道:“神来之笔,神来之笔啊!……天兴我龙家……”
马彪在跟前听得稀里糊涂没有明白,只是迟疑的望着龙先生。
“小克怕是走不成了,带个人,办那件事要紧,早点起程。”
龙先生语重心长,满怀希望。
龙大克兄弟俩家原住在屈吴山下的龙家窝窝,家里牲畜地都多,家境殷实,在庄子里不算大户也是个十足的富汉家。自从他父亲龙三被人教会吃大烟,又学会了个逛窖子后家境就败了。
龙三应了那句话:有多么荒唐,就有多么悲凉。
不到两年的天气,先卖地又卖家产再卖房后卖了老婆儿子。龙三把房子、地扺押给了王团庄的麻老财,后来还不起钱被麻老财折了个干净。他拿了一斤烟膏把老婆卖给山西大同的一个卖买人。最后把大克和二克换了几吊钱给麻老财长年揽活。
那时候读私塾的二克不得已跟着哥哥大克到了麻老财家当小长工。大克犁地摆耧垫圈拉粪干着重活,小克拾粪放羊赶牛除草,两兄弟除了干活没闲过一天。
有人说:苦难是人生的老师。龙家哥俩从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变成了衣食无着忍饥挨饿,挨打受气看脸势的扛活小长工。
这哥俩小小年岁经历了生活巨变带来的痛苦磨砺。这份历练加速了龙大克成长的历程和对世事的认知,他没有消沉没有丧气,他展示给别人的是形象豁达、乐观,精气神十足,有时也会开个玩笑自嘲一下,有时会说个浑话给其他一起扛活长工解个乏,惹得大家一起空快活。
但他的内心世界却不是与外形一般亮堂,白天牲口一般负重干活,夜幕降临,每当散着汗气脚气烟气臭气的大通炕上别人鼾声如雷时,龙二克睡不着,他心里却对世界有另一个认知:
他亲生父亲龙三凭什么六亲不认卖儿鬻妻,麻老财凭什么豪横霸道夺他家产,自己为啥从天上跌至地下饱受煎熬,自己有出头的日子吗?啥时间出头?咋样出头?靠啥出头?
他长着厚茧子的手,上下摸索着从他肚脐眼到胸前,渐渐变硬变黑的胸毛,心想着“好男有毛不乞食”,这一辈子还有机会吗?
这句话都不难理解,它的意思是要想被人当成攒劲男人,一个条件是身上有毛,另一个是不吃下眼子饭,自个儿要有骨气。
男人身上的毛是有了,但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又一个问号像割麦子的镰刀一样,一天天寸磔着他。
夏末傍晚天气闷热,割了几垄白豆子的大克回来在麻老财的院子吃饭,他敞开衣衫,光着膀子,一身黑亮犍子肉,胸前黑毛森森,虎背蜂腰。他爬在木桌上,大葱下着黑面馍馍。大克在吃喝上不挑剔,只要咥饱就行。
麻老财掂着烟锅子转过来,见小小年纪的他身形彪悍,胸毛旺盛,心里啧啧称奇;再见他眼神犀利,狂发如草,拿着筷子像握刀一样。麻老财出了教,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暗思:此娃霸气侧漏,不知是福是祸!此娃是留还是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