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1 / 2)
惠安堡到大水坑的行途中,龙小克紧蹙着眉抬头望了眼天,天上锈的似一块铁板一样。他又环视四周,万里山塬只有跟前被风雪削履得几蓬硬草,他的内心也塞满了几蓬硬草,他的心锈的也似一块铁。
他又低头看着寒冬里冻裂了一条口子的大地:雪,窸窸窣窣的錾进大地的那道伤口,被呼来的老北风一吹,又窸窸窣窣地飞出。他的心被连天的雪花淹没了。
挂在沙棘丛中的一只野鹤在抖动,像粘在网上的鱼一样激烈挣扎。他翻身下马,行了约百步,伸手将那只挣扎中掉了毛的野鹤解救。心里想着:这只野鹤和他目前的处境一模一样,谁又来解救他呢?……
他摸了下下巴,削瘦的脸上挂着寒冬的凛冽。他再抬头眺望远处,大雪覆盖了艾蒿、枯草、山的脊梁以及人间万物,掩埋了睡在这片曾经有过的羌笛,羯鼓,胡笳声中谁也撼不醒的北国之地。他摘掉咬住在他羊皮大套上的一根沙棘,起身又上了马。他和马像插在天地间的一枚影子在一片白茫茫中屹立。
从占领打拉池到龙二克被诱下山至到被砍头,梦一样的竟在弹指一挥间。他活着是叔叔龙二克的命和丁善人做了交易换的。失了地盘失了人马的龙少当家当然不会罢休。
土匪当了二十年了,在匪窟中一天天成长的他,智略和野心也一步步提高膨胀。他怪龙二克不听他的,上了丁善人的当:当初就不该去县衙杀黄青和攻占打拉池,不该剥几张画,拿几张太师椅,掳几个讲道说经的书呆子。
他的谋划是放眼天下,静观其变,先让他们狗咬狗,然后伺机而动。没有这些,他还是少当家,还占据石砚子还是山大王,朝廷也不把他咋样。
遭此劫运,他只能叹气,心里又想:“人各有天命,谁是王者!”按叔叔交待的他要干上一把,干上一把大的。
他和马彪今天要趁着大雪攻打丁巡检镇守的花马池。
——花马池古城墙始建于明正统年间,当时依长城关隘所建。后来因“地处塞外,孤悬寡援”,便改建于塞内,城池经过几百年的战事已颓废为堡。原盛产盐,现在干涸成盐碱地。“花马”一词,虽然浪漫多彩,何来其名呢?据考证应在宋代,因为此处盛产盐,便用盐来换马加强边防,慢慢的就叫做了“花马池”。
这里的滩羊啃着地上的盐碱,吃着一种叫百里香的地焦草,那羊肉细腻软嫩鲜香不膻,它的二毛裘皮也是一宝。来这里的人第一件事都先想着吃一嘴花马池的滩羊羔肉。
大雪中,营帐里的丁巡检从羊脖子上咬了一块肉下来唏溜着,他使劲地的用腮上的偏牙撕扯着,他的门牙十几年前被龙小克一锭银子给塞硌坏了。但不耽误他最爱啃的羊脖子,羊身上的其他部件他吃腻不吃了,因为羊脖子最香最嫩。
他从火盆上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咂嘬一声后喊来几个亲信陪他喝酒。一个来得迟了的,他硬叫他把一壶全喝了,那人刚喝罢就飞身跑到帐外连吐带呕。丁巡检大笑不止。
他最近势力如日中天,淫威气焰滔天。父子俩响应河湟起事以来占了好多地盘,掠了好些银子,后投靠朝廷后不但不治罪,还能收割人的耳瓜子,好不威风,在海城周围可以说一手遮天。
前几天父亲捎来话:“邓提督又在催,他那边耳瓜子不好割了,叫儿子替他凑些数。”他把关在监牢里暂押的暴民全部处决割了耳朵上缴。再催,他把关在牢里的小偷、烟鬼、抢劫犯、倒霉的嫖客、告状打官司的等一些人砍了头割了耳瓜子。
还再催,他费了点脑筋,想把寒冬中举无定所,流浪的叫化子及进花马池的流民杀些充个数。反正花马池没了县官,他说了算。随便给这些人安个罪名,砍个头,割个耳瓜子还是可以的。
这顿酒喝罢了,他就出去替他大丁善人要割耳朵去了。
残破了的城墙根底被人挖了些低矮的烂洞,烂洞跟前还搭了四面漏风的草棚,里面蜷缩着寒天中冻得呻吟着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人。
一列马队蹄声渐近,流民像平常一样靠边躲开。但今天不一样的是,皮鞭刀棍落在他们的身上,一会儿惊叫哀嚎声四起。这群无家可归讨吃的叫化子被赶到丁巡检跟前时,其中的几个男人猛不冷丁抽出刀冲到他的马前,马被惊到一个仰脖,前蹄腾空,他一吃惊差点从马背上掉下。
他急忙索紧辔绳时,耳朵听到的是一群游民大叫着的杀喊声,眼睛看到的是几把明晃晃的朴刀大棍矛枪冲向他前来收割耳瓜子的兵丁中。
他的酒意被吓得彻底消失,清醒了的他掉转马头想跑,可被后面跑过来的手下的冲挤得只能让他继续往前。他急忙喊了声:“快去禀报马大帅,让他来救!”几个拼了命的护着一个勇弁斜插着冲出了一群拿刀的“叫化子”包围圈。
他说得马大帅,是甘肃提督董福祥在河湟事变中收复了的西宁回酋马福禄参将。马参将所领的青海兵就驻在城外五里的盐湾子,快的话顶多半个时辰能赶到解围并歼灭这帮乱民。
城内四面角子上涌出了好些乱民,有些还拿着燧发枪。丁巡检这才知道,他遇上了比土匪装备还要好的对手,看来时这群人有备而来,还是冲着他来要他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