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梁穆:我是一名孤儿(1)(1 / 2)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手指,搁在爷爷的人中附近试探。
我感受不到气息。
我再次变得孤身一人。
我靠近爷爷,手掌摩挲着爷爷花白卷曲的头发,掌心感到干涩发硬。多处腐朽的老木桌上散落着各种新旧不一的电子零件,我起身去触摸它们,一个一个捏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木桌最里处有一团白布,摊开是爷爷未做完的电机小人,和一堆备用零件,还有一簇毛发——爷爷甚至想给小人黏上和我一样的头发。
我扛起铁锹,在屋前院子里找到一块没有菜的空土地,准备挖坑。我抬头望着明媚的蓝天白云,天越晴朗,我似乎更加泥泞卑贱。铁锹硕大笨重,比肌瘦的我还高。气温逐渐升高又回落,太阳已移向西边。我艰难地铲出约莫一人长到膝盖深的坑,微微凉风吹开被汗水粘在我脊背上的棉衫,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头掠过阵阵悲寂。我瘫坐在坑底,环顾周围越过我头顶的菜苗,爷爷日常耕作的背影和回头望向我的笑脸越加清晰。我的鼻头实在太酸了,拧得我喘不过气。
“如果被埋在这里的是我就好了。”
我在坑里躺下,抓过头边的泥土一把盖在脸上。鼻子的酸度已经蔓延到额头,不停刺激着我的泪腺。止不住的泪水奔涌而出,奇怪明明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回忆起来。我想大口呼吸嚎啕哭泣,可一张嘴脸上被泪水浸湿的泥便要往我口腔里灌。
“就这样被闷死也好吧。”
我侧头把脸埋在坑壁上,哭泣声因藏在泥土里变得呜咽。最后我因抑制不住地大口呼气而被碎泥呛到而拼命咳嗽,被迫离开坑壁。
理智占据大脑。
我半拖半背地把没有生命迹象的爷爷拉进坑里,这时已皓月当空,我借着朦胧的月光把爷爷的躯体摆正,捋直衣服褶皱的边角。我蹲在土堆边,仔细端详爷爷的脸,视野一会清晰一会摸糊,我努力要把这张脸上每一处细纹都印在脑中。
有耀眼的光芒透过缝隙刺痛我,我的眼睛酸涩肿胀,想睁却睁不开,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保持蹲的状态入睡了,此时凌晨的阳光已照亮半边天。我瞬间清醒,匆忙站起来,但一夜的蹲姿使我的双腿毫无知觉,我踉跄地载进了土里。许久,我才对双腿有了感觉。我打起精神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把刨出的土堆一点一点撒在爷爷的身躯上,爷爷逐渐被泥土掩埋,我握了握被白纸包住的小人和零件,迟疑许久,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放到爷爷的手掌心上。它就是我要陪着爷爷吧。
我把土踩平后,身体像是被抽了魂一般瘫倒在地,之前强撑的体力和精神瞬间消失殆尽,上下眼皮无论怎么用力也睁不开。再次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黄昏尽头一抹延绵的烈焰红霞,透着浓金光辉。仿佛是金光附着在我身上的力量,我从混沌不堪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深呼吸着田间空气,精神恍若新生。
我感到饥饿。我拿起铁锹,此时它在手中竟然轻了很多,是个趁手的工具。我一鼓作气把园里的菜都铲出来,给自己做了一顿尽可能丰盛的晚餐。实际上菜与汤都非常清素,但我觉得异常美味,蒸玉米也是最糯最香甜的口味。
我把菜分出一半悄悄放在邻居家门前,感谢一直以来他家对我和爷爷的热情照顾。
满处星辉,我背上剩下的菜,随着铁锹落下的那声清脆哐当,我离开这间熟悉的瓦房。希望我今晚种的花种,来春在遍地盛放。
我真的太累了。双腿麻木到几乎没有知觉,只是机械地往前踏步。我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毫无头绪。我本以为带着菜总能遇到做饭的地方让自己不会被饿死,但我已经走了好久,一处落脚地也没有找到。我破旧的衣衫和灰暗的脸颊和五光十色的城市格格不入。路上行人各异,但唯独没有我这么破落的人。我低着头沿着路边一直往前走,不敢看两旁的人,我无法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处处繁华的景象越加凸显我的窘迫,压在心头,让我的大脑宕机。
可路边饭馆传出的味道实在太香了,我忍不住在附近踌躇。离我百米处的饭馆在室外撑起了桌子,顿时路边等位的顾客坐满了餐桌。我躲在香樟树后,等待某一桌的客人吃好后去找找有没有残羹剩饭。可我实在又累又饿,食物的香气充斥着鼻腔,我盯着顾客拿起饮料准备喝下,突然冲上前猛地一撞,她的饮料撒满全身。
“你干嘛!”她惊呼。
“对不起,我被石子绊了一下,要不我再给您重上一杯?”我盯着闻声赶来的老板。
“这是饮料的事吗?我的衣服很贵的!”她转头冲着老板喊道,“赔钱免单!”
老板疑惑地打量着我,转头向顾客陪笑:“他不是我们店的服务员,酒水我会再为您上一份,但这衣服的钱我实在无法赔偿。”
“他怎么不是你们店的?他都要给我重上一杯酒了,这就是你们店的责任?”顾客的声音越发尖锐,引得周围人群回头张望。老板眼看事态变得激烈,影响其他人用餐和接下来的生意,便摆出一副好态度,承诺给顾客赔偿。
接下来,我达成目的,得到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虽然这份工作是无偿的,但我总算有处落脚地。只是时不时会被老板责骂和超时干活。
我主动申请做早晨和夜晚清理饭馆内外部卫生的工作,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出现无家可归的状况。饭馆闭店后,员工各有安排。年轻的招待们要去俱乐部玩乐,或与交往的人深夜约会,美丽的前台一扫工作时的疲惫,精致的面庞仿佛休息一整天后要赴晚宴般神采奕奕,中年财务和厨师各自火急火燎地要赶回家陪伴家人。一开始,大家临走前还略有歉意地多和我客套几句关心,渐渐变成习以为常的招呼。
我巴不得大家赶紧离开,宁静且有着落的夜晚是如此美妙。后厨的案板上和临时橱柜里总是有多做出来的菜品,等位区还有各种当天茶饮甜点需要销毁。堂厅的沙发比之前我睡过的地方都要柔软。我用厨房的工具和佐料对菜品按照自己的口味进行二次加工,伴着走廊音响里清晰的音乐,每天我都可以当这座屋子十个小时的主人。街坊自由的猫咪们每日准时在我吃完夜餐后,蹲在后院里等待属于它们的美味,这些猫咪自我来到这后日渐圆润,我精心给它们每餐换不同品类的肉食,当然它们也很懂事地不会在白天来打扰我。临睡前,我把其他食物打包好,次日清晨赶在早班人起床前,把它便宜卖给两个十字路口外的早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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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从早晨就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工作日加雨天会让店里的客流量少了许多,潮湿又清新的春雨季给街道涂上浪漫的滤镜。当然这份滤镜只限于出现在我这种闲杂人的视野中,路上匆忙赶往上班地点的早班人可不这么认为,泥泞的积水会弄脏他们的裤管与鞋袜,车辆也会拥堵,短促的鸣笛声此起彼伏,焦躁的情绪充斥着整片街道。
老板打断了我在窗前发呆的思绪,他使唤我去西街的俱乐部帮他换酒。
“店里不是有酒嘛?”我接过熟食小声嘀咕着。
“让你去你就去,啥也不懂,店里的能叫酒嘛,那叫饮料!到那把吃的给领班,他直接给你酒,我打好招呼了,不用你说话。别在路上磨蹭,赶快回来。”
我不敢再多嘴,提起熟食袋就往外跑。
“哎,你也不拿伞,东西还能吃嘛!”老板在后面大声呵斥。
我低头转身从门台随便摸走一把公用伞,在雨中飞奔。
“跑这么快,泥水溅我一身!”老板恼怒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回来酒打了你就在我这干一辈子杂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