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道韫:我注定如此吗(1)(1 / 2)
我不想回到那个破旧脏乱的巷子,更不想进入那间夏闷冬冷的屋子。我实在不想将其称之为我的“家”,但现实是每晚我必须回去才有得以睡眠的地方。我和小英告别后,看着她进入小区的背影发愣。小英是我唯一的伙伴,她在和睦温馨的家庭环境里成长。父母工作稳定,家庭收入丰盈,居住的小区整洁明丽,位置也处在中心街区里。虽不像学校里的“贵族团体”那样有挥霍不尽的财产和富丽堂皇的豪宅,但她的家庭生活可能是最幸福的一种模式了。这使得她的性格谦和平稳又乐观积极。
“想像她那样是一个不卑不亢的人实在太难了。”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林立高楼后,我便被拉回现实。我是一个自卑又厌世的人,与学校里富裕家庭的学生形成对立,他们始终处于高亢傲慢的姿态。我从未见过小英羡慕过其他人,她对别人通常是抱有欣赏态度,而且她很能在如我这种平凡之人的身上找到她欣赏的闪光点。
“安安,我发现你长得很标致,而且脖子也很长,你为什么不把脸抬起来呢?”
“安安,你可以尝试其他的服装,不用总是拘泥于宽松的长裙或肥大的裤子。你的骨架很纤细,腰身也很美。”
“安安,我来给你涂指甲吧,你的手很漂亮,应该配上美丽的指甲。”
这是她经常对我说的一些话。在她的欣赏下我逐渐有勇气抬头与人交流,偶尔也会偷偷尝试一些不同的衣物,虽然通常还是习惯低头走路,避免和他人目光接触,但我的心态因为知道了自己拥有这么多优点后变得不再那么沮丧。
可是这种心态的改变只限于我在学校,一旦我回到居住的地方后,我又会被打回原形。酗酒的养母和暴力的继父让本来就阴冷破败的房屋更增添了灰暗色调。这种生活状态我只能自己消化,连面对小英我也无法开口说出这种经历。我整天的心态便是低沉阴郁,逐渐达到高光点,再被打落降回谷底。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想把心中的烦杂一股脑地吐出来,但无济于事,心上压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还是不肯移开。
逼仄的巷子周围住满了素质堪忧的人群,每次我经过时,他们总会用凶狠或猥琐的眼神盯着我,以至于我从不敢在天黑时候出门,就算是白天上下学我也随身携带防身小刀。就连上楼的台阶也是年久失修,我每一步踩上去时,它发出的声响都会让我的心跳停滞半拍。
房屋完全不隔音。我站在三楼走廊上,还能清楚地听见一楼夫妻间的互相谩骂声和二楼父子间的哐砸东西声。他们的言语不堪入耳。还没等我摸出钥匙,我面对的房间也传出养母醉酒后的哭嚷或狂笑与此任继父凶恶的打骂声。
我不敢开门,在门外一直等到屋内只剩养母正常的啜泣声时,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心里祈愿着不要被他们听到我回来的动静。谁知我的钥匙刚旋到一半,继父就怒气冲冲地从里面把门打开,回头冲养母大声辱骂了一句后抬头看到我,顺带满面愠色地瞪了我一眼后,骂骂咧咧地下楼离开了。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倒是长舒了口气,今晚至少不用在心惊胆战中度过了。我转回头看着因嗜酒过多而经常神志不清的养母,生出悯悲之心。
我关上身后的房门,仔细确定锁好后,才换鞋进屋。养母半倒在桌上,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偶尔还发出轻微的哽咽声。我把她抗进屋内,让她侧躺在床上,防止因酒后呕吐堵塞呼吸道。我一给她盖上被子,她就会赌气似的掀开。我知道她并没有完全睡着。
“你再这样,我也走了。”我站在床边,对她埋怨道。
她听到了我说的话,没有掀开我再次给她盖上的被子,但眼角却止不住地流下泪水。我默默地拿来湿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掉她眼边的泪痕。“她年轻时绝对是一个绝美的人。”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岁月在她脸上写满痕迹:深陷的眼窝,环绕眼周的皱纹,锋利的颧骨,嘴唇干裂的伤疤,干瘪松弛的皮肤就算是这些诸多衰老的印记都集中出现在她脸上,依然挡不住她原本美丽的容貌。“再加上她高挑的身材,别说年轻时,如果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下,就算是现在,依旧是完美的存在。”我心里为她惋惜着。
我对养母一直抱有感情,并不只是因为她现状的悲惨而可怜她。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她的“可恨”之处仅仅表现在她自己身上,例如懒惰,例如沾满恶习,例如完全依赖男人,例如总是吃亏但永远不长记性但她对我,一直保持温柔的状态。她每每面对我,也是想做出改变的,她在清醒的时候试图让自己脱离烟酒,努力让自己变得独立,狠心切断与乱七八糟的男人们的联系但终归本性使然,也可能长期酒精中毒已使她大脑混乱。她始终处在一个恶劣的环境下,这些堕落的行径也是她麻痹自己的毒药,可这些毒药又会把她拽向更加黑暗的深渊,而后痛苦使她越发依赖“毒药”这一系列于她来说,是一个恶性的死循环。她有逃离的想法,但实施起来还是破罐破摔更加容易。
所谓“继父”,也不总是同一人。有的假意温柔骗取她的钱财,有的花天酒地以玩弄她的感情为乐,有的施以暴力折磨她的精神。她在这种本性恶劣的男人带来的阴影下,尽可能地保护我不受伤害。我也许大可以一走了之,但我想带她一起逃离泥沼之地。
她的懒惰便是致命根源。她同时拥有了美貌与无脑,妄图只靠出众的美貌来获得奢华永逸的生活,但又毫无辨识男人的判断力和维护金钱的能力,因而只能落到这种贫穷又混乱的命运。我真的很想给她多多的钱,每次她得到钱时,她就会第一时间来和我分享,真实纯粹的快乐从她眼中溢出,她会先尽我需要的花销所给,剩下的部分每次她都会坚定地决定要把它存起来,但之后她依旧会挥霍在奢华的衣物首饰和男人的甜言蜜语上。
她终于熟睡了过去,我帮她把脸上的乱发轻轻理好,拭去她眼周的泪痕,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没有把门关上,这样我就能随时发现她是否有异常状态了。
我靠在窗边,模糊的玻璃上映出我浅浅的影像,厚重的刘海和长直发也是我的保护伞,它对我整天阴郁的表情起到了很好的掩盖作用。窗外的一方景色是这个家中唯一能治愈我的事物,它正对着对面的街区,仅仅只是一路之隔,但和我居住的巷道俨然两个世界。我常常带上耳机,屏蔽掉家中和巷道里的一切恶俗杂音,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催眠自己和英子住在同样的小区。逐渐我不再满足于只是制造出自己住在繁华整洁的环境里的幻想,我对养母谎称要和同学聚会,需要一些零花钱。养母很开心,她一直担心我的性格太过阴闷,希望我能稍微像她一样进行一些社交活动,于是她给了我足够的零用钱。我用这份钱买了一个远距离拍摄性能很高的手机,用它来观察“上流人群”的行为生活,并尽可能地模仿他们的言行举止与生活习惯,假装自己与他们的生活无异,只是自己更特别一点才不与他们同行。
可每次幻想结束后,回归现实生活带来的反差感使我更加失落,我看着小英给我涂的指甲和梳得整齐的头发,突然觉得它们异常刺眼,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我是一个卑贱的底层女孩,我不配拥有它们。我恼怒地抓起剪刀,把修整光洁的指甲刮得伤痕累累。我正要抓起头发准备乱剪时,温柔虚弱的女声在我背后传来。
“安安,别剪。”养母不知何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