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诺顿公馆(1 / 1)
“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做成。我甚至不敢再进诺诺消失的那个化妆间。在我十三年那年,我知道,你最重要的人其实是会死的,她会突然离你而去。而那之后的无数天,你身边会不间断地出现她在时的一切。你走在路上会看见她曾经种在院子里的蝴蝶兰,会闻到她最爱的帕尔玛之水,会有人长得像她,会有人留着跟她一样的长发,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的身边。但事实是,她永远地离你而去,你永远永远也无法再见到她,她是死的。她从那一天开始不再会在你的心里留下新的痕迹,有关于她的一切静止在她离开的那一天。”
“我把这些事情抹去,从没有跟任何人再说起过。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可以让自己的情感泛滥,但到了十四岁,就不再可以。恺撒·加图索的名字取自于古罗马帝国的恺撒大帝,我并没有兴趣复兴那些两千年前的古罗马辉煌,但我有兴趣成为恺撒。我不是庞贝那种废物,他对于自己妻子的死无动于衷,那个时候他还在跟一个南美的模特鬼混,他是家族历史上的失败者,他没能守住自己的位置,甚至没能保护自己的妻子。他的婚姻悖离了家族,但他在家族的阴影下像一只虫子,他什么都没有做到,甚至做不到为她说一句临别的祷告。”
“我告诉我自己,我不是庞贝,我是自由的,同样,我也不是家族的傀儡。我知道家族中有很多人不同意我和诺诺的婚姻,正如同他们当年不同意庞贝和我母亲的婚姻。你知道吗?在我和母亲小时候住的那个院子里,有一栋基因研究医院,每个星期我的母亲会在里边待两到三天,她告诉我她是在接受治疗,而在我母亲死后,那个医院在一夜之间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好像那是我小时候的臆想。”
“家族里藏着很多秘密,很多秘密从古罗马时期沿传到现在。那时候我用镰鼬告诉你们跑,因为我知道你们可能只是加图索家族的一个牺牲品,一个替罪品。那天,我很害怕,我害怕发生在我母亲身上的一切在诺诺身上重现。加图索家族的妻子,这是一个诅咒,我的母亲在我小时候每周会从我的身边消失两到三天,然后在我十三岁那年永远消失。诺诺也会在我二十三岁这一年永远消失。”
“在诺顿公馆的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正在轮回发生。而那件大理石长桌就是当年教堂里的灵柩。当时我甚至无法站立起身。在我的母亲被送进灵柩前的那一天,我还为她准备了一个漂亮的花环,我最后把花环放在他的灵柩里,花环跟她一起被火烧灭了。”
“原来我还会害怕。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心里的想法是:原来我在害怕。我以为这一切已经不可能在我的身上发生,可是——不是。我甚至没有敢再回到那个化妆间,我想把那个化妆间在我心里掩埋掉,就像那个灵柩一样。”
“那天推开门的人是芬格尔,门拉开很小的一条缝,正好看得见我。那时候整个诺顿公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走到我的身前,跟我说:原来你和路明非差不多。
小孩丢了玩具会哭,大人丢了心爱的人也会哭,还会比小孩哭得更大声,更撕心裂肺,一不小心还会去跳河。
卡塞尔学院只有一头银鬃狮子,昂热校长。当时我和诺玛在格陵兰岛信号失联的时候,昂热校长已经把自己编入了第二派遣队。在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作‘胸有惊雷而面似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昂热校长跟我说过很多遍这句话,可是我做不到。在格陵兰的海底,我一直在哭,眼泪流得能做成一把冰锥。在我知道诺玛还活着的时候,我只想带她离开那儿,我宁愿和她一起去乞讨,也不愿意再回到那儿。格陵兰岛的探索是从我这儿停止的,从我之后,卡塞尔学院和秘党再没有接近过那里。
我差点永远失去了诺玛。谁能在这种情形下保持冷静?我知道自己做不到。除了昂热校长,学院里还有谁能做到?昂热校长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以为他在挑选秘党的下一个领袖,所以我说出了我的答案:恺撒,楚子航,和路鸣泽。
当然没有路明非。路明非在这种时候更多的是提供一个情绪上的价值,他可以说一些白烂的冷笑话来暖场,让所有人在死前嘴边挂着微笑。但是你也做不到,恺撒。恺撒·加图索,你和路明非和我差不多。
我不是在对你用激将法,恺撒,你昨天还把我拧脱臼了,我来这里的本意是向你讨要医药费,现金、转账、支票都可以。不过我要顺带向你转达昂热校长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少年可以彷徨和无措,但少年要知道拔刀。
在梅涅克·卡塞尔死的那个夜晚,他就是那个没来得及拔刀的人,事后无论他再拔多少次刀,他都再也见不到梅涅克·卡塞尔。人生的遗憾就在于你做不到想做的事,而失去了不该失去了的人。你如果还想见到陈墨瞳,我得告诉你,彷徨和无措应该结束了,你应该拔刀了。”
恺撒顿了顿,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准确,他很少观察一个人的情绪,他只会偶尔观察诺诺。但诺诺是一个不太需要你过多投入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天地和空间。他刚刚所说的这些话,是他在尽量地模仿路明非的思维和路鸣泽对话。在他和路明非训练镰鼬的时候,他听路鸣泽说过路明非在高中时期经常读一本叫作《萌芽》的杂志,他为了了解路明非,特意从海外订购过一些,他刚刚的很多说辞和语调,其实来源于那些杂志。
芬格尔说他、楚子航和路鸣泽是学院里唯一能做到“胸有惊雷而面似平湖”的人,其实,他不是,路鸣泽也不是,楚子航……或许楚子航也不是吧。人在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时候,他的害怕、恐惧和不敢面对几乎是剖开心脏散出来的,楚子航来到卡塞尔学院,背上村雨,使用暴血,不都是为了离那一个人更近一点吗?
“鸣泽。”恺撒又一次喊了一声路鸣泽的名字,其实他已经有一点江郎才尽,他的语言水平跟芬格尔对比就是十岁孩子的水平,他甚至是依靠重复芬格尔当时说过的话在劝说路鸣泽。当时芬格尔除了拿出医院的检验单,还拿出了诺玛连夜整理的有关前一日在诺顿公馆的所有人和事的资料,他或许也需要这么一份东西。从路明非来到这座布鲁克林,到他在布鲁克林失踪,所有的人和事的所有资料。
“诺顿。”眼前的路鸣泽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声响,或许恺撒拙劣的安慰总算是有点效果,他说出了两个字——诺顿。诺顿是路明非留在石壁上没写完的字,那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名字,也是罗纳德·唐的本名。
路鸣泽用手蘸了地上的血迹,在那石壁上一笔一划写着,他写完了“顿”字后面缺失的“页”,又补上了两个字,公馆。
“哥哥他要写的其实不是‘诺顿’。”路鸣泽把石壁举起来,让阳光倾泻在石壁之上,就像当时芬格尔推开了门,让阳光照亮了公馆里的恺撒,他说,
“哥哥他要写的其实不是诺顿,而是——诺顿公馆,他要写的是——卡塞尔学院的诺顿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