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杀死杨牧的人(1 / 2)
二月是冬天的尾巴。
陈小莺用双手捧起一团雪,皮靴踩在绵密的松针上,感受着雪花在手心里满满融化的寒意。
她的发带断了,如瀑的长发只能用皮筋绾着,轻便却有些不太自然——
这片白色的天地与她相搭,本就不太自然。
冬天,雪地,应该有野兽,情侣或者小孩子什么的,清清白白,至少不像她——
满脸鲜血,脚底留下一串猩红的血印。
几乎是恍惚着的,她跟着那个山峰一样的背影穿过密林。
洁白色的,天堂的颜色不也是如此吗?陈小莺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公主王子的梦境里,可她是陈小莺——
陈小莺的性格,怎么会是穿着蹩脚水晶鞋、捧着城堡哈哈笑的傻公主?
她是原野上横竖斩切的狂风,她是草原上摒弃缰绳的红鬃烈马,她是击碎颅骨的子弹,她是吞没万物的怒涛!
这个梦很奇怪——太奇怪了,既然是雪地,应该有陷阱的吧,要是一脚踩进去,疼痛或许会将她惊醒!
山峰一样的背影停下来了,陈小莺眼神空洞地抬起头,略过山顶,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棚屋。
明朝归有光《项脊轩志》有云: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恒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返照,室始洞然。
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循,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影移动,珊珊可爱。
就是这样的一间陋室,雅而不显,破而不败。
门上没锁,进门就是空白的四壁,属于强盗进来都要忏悔的程度。
男人领陈小莺进屋,靠墙角的位置落着一只相框和一枚钉子,往上六尺半的位置有钉眼,显然是挂相框的钉子脱落了。
他沉默地拾起相框,掸去上面的灰尘,身后的陈小莺看不见男人的脸,但他的背影——温柔而又落寞。
男人徒手把钉子摁入墙体,将相框重新摆好,结实粗重的手掌轻轻摩挲着。
陈小莺往前凑了两步,她看清了照片上的人正是这个男人,而他的身边,有一个瘦骨嶙峋的美妇人。
陈小莺几乎要惊呼出声,这个女人的眉眼、鼻梁、耳垂、秀发,都与自己如此相像——
仿佛是上帝造物的季节里,神的脑海中两个不谋而合的奇思!
“以彤死前对我说过,有一天我会爱上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人,以前我是不信的——”
男人说话了,声音像是山谷里的风——
在寂寥无人的山谷里,你随便喊叫点什么都会激起一堆回声。
但风不同,不是没有回声,只是风的回声依旧是一模一样的风声,语调、音色都未曾改变,这就显出了它的寂寞。
人在山谷里喊叫时,想象里自己大概是个得胜的英雄吧——然而喊累了,他们就会停下。
可风不同,它只顾吹拂,不需要任何附和与阿谀,自由自在,南北西东。
山谷里的风,是寂寞的倔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阵风,在陈小莺的心里吹开一朵荷花。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罗凯,十常侍罗凯。
在黑鲨酒吧的时候,他救了自己两次,而现在,他好像——又要救自己第三次……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以前。
二月三日的早晨,杨家人在诸葛家开的一间茶楼堵住了杨牧。
自杨牧被隗长青推举为九龙堂的堂客,他在云海的日常行动几乎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他可以自由出入黑水堂等各个江湖组织的产业,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退休老干部,喝茶、听戏、饮酒。
他依然是那副破衣啰嗦的打扮,灰大衣,破靴子,走到哪里都拎着跟赶羊鞭,张影七特意安排了两个小喽啰,一直在暗中跟着杨牧。
他们会帮杨牧的消费买单,还会提醒那些看这个疯子不顺眼、想上来找茬的家伙。
因此杨牧虽然能够察觉,却也不做理会。当然,如果真有云海本地有实力的江湖势力想要上来惹事,黑水堂的人是不会拼死阻拦的——
这也是堂客与外堂的一般关系,当然如果是仍在为总堂或外堂效力的堂客高手,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影七等人刚刚离开云海——这是杨家人制裁叛徒的最佳时机,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
茶楼的工作人员迅速将情况上报给了诸葛云,诸葛云没有丝毫要插手的意思,只是叫上了罗凯在一边暗暗观察着。
员工和茶客越来越少,杨牧也早就发觉了不对劲,他轻轻将茶碗倒扣在黄梨木的桌面上,一回身,门口已经齐齐整整地站着十几位横眉立目的杀神。
席风,杨庆,杨微微,陈小莺,周博耘以及重伤未愈的屈天演都在,就连不再过问江湖事的二叔穆宏万也眼神坚毅地立在人群之后,一只独眼狠狠盯视着他。
杨牧眼神黯淡,垂头丧气,他早就知道,杨家火种未灭,迟早会成燎原之势。
他梦寐以求的草场——注定待不安宁。
赶羊鞭轻轻一挥,青铜羊那泛着邪祟青光的身影立刻出现在了杨牧身后。
挺拔雄伟如山巅不倒的古木——是它的羊角;壮硕巍峨如掩去群星的夜幕——是它的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