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 陆(1 / 2)
孙笑岚猛地从小榻上坐起。
他昨晚没回孙府,因为太困,就直接在刑检司的休息间里躺下睡了,谁料不在家反而做起噩梦来,吓得他一身冷汗。
在梦里,他和他血肉模糊的老爹倒在一起,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他对家这个概念很陌生,母亲死的早,父亲又常常不着家,和他最亲的人莫过于“孙家的大大少爷”师存了。此时此刻他竟恐惧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急需找个人来证明一下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随后看见了坐在榻边太师椅上阖眼休息的师存。
尽管那人呼吸清浅,静得似一座雕塑,也足以给他“家”的感觉了。
“哥?”孙笑岚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师存没动,大概是睡着了。
睡着了?在椅子上睡的?坐着睡的?
孙笑岚又戳了戳他的肩膀。
师存失去平衡,直接朝一边倒去。
在孙笑岚接住他的那一刻,他已经醒了:“……早。”
“早,”孙笑岚在他面前蹲下,“你昨天晚上不会就这么睡的吧?”
师存揉揉眼睛,从太师椅上起身,向门口走去:“嗯。去吃早饭吧,陛下昨晚同我说,今天我们要审……”他吞下了后面的字眼。
孙笑岚跟上他,了然道:“我爹回来了?”
“是,如果你不想去,也没有关系。”
孙笑岚顿了一会儿,等两人快走到后厨了才欲盖弥彰地说:“哥,你为什么要在椅子上睡啊,明明旁边还有多余的床位。”
师存抬头深深看了一眼他——怎么孙家人都长得人高马大的——随后移开视线,将其定格在朱红色的墙壁上:“你昨天那样我不放心,怕晚上你做噩梦醒了,身边没个人陪着,要闹。”
“哥你真好。”孙笑岚笑嘻嘻地挽上他的胳膊,可那笑容之下似乎还藏着点什么。
师存无奈笑笑,跟后厨的人要了一笼包子和两碗小米粥,两人一同端着朴素的早饭前往办公室。
再度入狱的孙远时正在接受秋妍的贴心治疗。陈驯秋派她来的理由是:此人身上还有许多有用信息,不能白白让他死了。
“想念齐钧吗?”孙远时赤着上半身,那上面缠满了绷带。
秋妍疑惑地瞄了瞄他淡然的神色,不答。
“他死了。”孙远时又说。
药瓶登时被碰翻了一大片,一股浓郁而刺鼻的气味儿传出,隔着铁栅栏的其他几间牢房里的人不满地嘀咕着。
秋妍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一边在心中不停告诉自己他在骗人,依旧保持沉默。
跟齐钧一模一样,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就沉默,可沉默有什么用?孙远时勾起嘴角。
“这次你怎么没再假惺惺地留他一命?”隔壁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说。
因为长发挡住了脸,孙远时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不知道跟他有什么仇,只好莫名其妙地问:“这么说来你很了解我?”
“当然,”那人将长发向背后一撩,露出一张熟悉的瓜子脸,“我可是跟了您十三年呢。”
这回连孙远时也惊讶了——她是、她是乐环!早就应该在温山别院等死的宫女乐环!
“你怎么在这!”他斥道。
秋妍无暇理会他们的私人恩怨,打算例行公事给他上完药就走人。
乐环呵呵一笑:“我不放心啊,大人。如果我不从温山别院逃出来,知道我的父母并没有按您承诺的那样过上好日子,而是被软禁在一间漏风漏雨的破屋子里吃剩饭,那我就算死也无法瞑目了。”
“你如何逃的,为什么我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乐环学着香衣楼里花魁的腔调娇滴滴地说:“大——人——,我在您这里不过是比杂草还低贱的人物罢了,一个这样的杂碎,逃了,逃到哪儿去了,是死是活,重要吗?没人会在意的。”
“哎,漂亮姐姐,等一下,你还记得阿环吗?”她叫住准备跨出铁门的秋妍。
秋妍回头,看见的是那个在香衣楼里为她传送有关静姝消息的小妹妹。
“是你?你犯了什么错?”她讶异道。
乐环两条细细的眉毛委屈成了一个“八”字:“他们说我身份可疑,可能是某不知名势力派去打探京中消息的卧底,所以把我抓来了。我可冤枉啊。”
她又三言两语和秋妍讲了自己之前经历的事,秋妍听了,下巴都合不拢。
“哼,你在香衣楼里待着,就是为了泄露我这边的情报,报复我?”孙远时挑眉。
“嗯!大人猜得不错,我会弹琵琶,和姐姐们在一起过得可开心了,不像您呀,整天提心吊胆的,多难受。”
“对了,漂亮姐姐,我进来之后嗓子有些不舒服,你能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吗?”乐环哀求道。
秋妍一言难尽地走近她,打算将手伸过铁栏杆去把她的脉,结果乐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未关上的药箱里拔出一根银针向孙远时掷去!
孙远时连忙躲闪,秋妍则更为迅速地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那枚针。
“你干什么!”门外的狱卒先一步叫道。
乐环见自己失手了,也不恼,继续拿腔拿调地说:“哎呀,小女一时怒火攻心,想要残害敌人罢了。”
“他自会由刑检司来处罚,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使阴招,像什么话!”秋妍急了。要是孙远时真的被扎到了某些致命穴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她可怎么向皇上交代?
乐环摇头晃脑,还没“唱”出下一句,一个押送管就闯进孙远时那间牢房,对他道:“提刑大人要审你了,待会儿给我老实点!”
孙远时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离开时不忘跟二位姑娘挥手作别。
乐环回忆起那位曾经声称自己是“天上掉下来的小神仙儿”的公子,觉得他和孙远时有些相似。
孙笑岚真的没去提审现场,他还没想好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自己亲爹,于是用过早饭就到袁季梅那儿帮忙整理藏书去了。
师存目送一身白衣的孙远时走到自己跟前,风度翩翩地一伸手:“请坐。”
孙远时大马金刀地坐了,那威武的姿势仿佛在叫嚣着他永不言输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