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一位老大爷来送老儿子参军,想送儿子到城里,可又没懂自理是啥意思,他向一旁的年轻人打听:
“同志,啥叫自理呀?”
“就是吃住、坐车,要自己掏钱,他们不管”。那年轻人说。
老大爷一脸的不高兴,“真老鳖一,俺把儿子都交给国家了,去趟县城能花你几个大子啊!”
老大爷的话,又引起一阵哄笑。
贺雷想起连早饭也没吃的,一直伤心落泪的母亲,心里阵阵难受。他放心不下母亲,想让父亲早些回家照顾母亲,他坚决不同意父亲去县城送他。他对父亲说:
“爹,咱不进城,您和白大爷都回家吧,免得我妈和郭大娘她们挂念。”
贺大章要去城里送儿子,贺雷坚决不让。他对家里那头也放心不下,就同意不去城里。
“中,咱不去城里。到部队上,好好干,别想家,有空了往家打封信,免得挂念你。”
白帆说:
“铁蛋,到部队环境变了,要虚心向同志们学习,团结同志,遇事勤思考,免得走弯路。工作上不怕苦不怕累,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经常向组织汇报思想,积极要求进步,争取早日入党。…谨记:磨道里训不出千里马,温室中育不成万年松,大风大浪才锻炼人哩。我们期盼你的立功喜报。”
贺雷向白大爷不住地点头应允。
新兵集合了。贺雷站在队列里,一直瞅着送亲人的人群,他多么希望能瞅见白小川啊!也许她来了,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与我说话,也说不定此刻她正在人堆里注视我哩。贺雷胡思乱想着。
站在前排的人开始登车。贺雷还是没寻见白小川的身影,他无可奈何地带着遗憾走向气车。汽车开动,随即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追着气车喊叫,追着气车流泪,车上车下哭喊声一片。贺雷满眼泪花,挥动双臂向亲人告别。他猛然瞥见父亲在擦眼泪,心里不由得一阵颤疼,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贺雷急忙背过脸,不让父亲看到他在流泪,要不父亲心里会更难过。
汽车缓缓驶出岗潭镇。此刻,贺雷再也控制不住情感,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路两边的景物渐渐退去,疾驶的汽车带起的风,吹得贺雷的面颊有些麻木。他望着渐渐后移的村庄和原野,思绪万千。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坐汽车,汽车的颠簸和轰鸣声,使他想起第一次坐汽车的情景。
那是一九六零年深秋的一天,贺雷和叔叔去内蒙投亲,从县城坐汽车去商丘乘火车。那是一辆老掉牙的汽车,走路像耄耋的老人,走不上几十里,就要停下来一阵敲打后才能继续上路。
叔叔的大舅子在内蒙西部一个煤矿上工作,来信说能在矿上帮妹夫找到事做…他还有个条件,因他老婆不会生养,要求把铁蛋过继给他,这趟来时一块把铁蛋带上。叔叔经过一番准备,又联络一个叫新社的中年人同去。一个月黑头加阴天的夜晚,贺雷和叔父、新社偷偷起程,一路步行摸到县城,坐上开往商丘的汽车。到商丘,买火车票要公社或大队的介绍信,叔叔和新社偷跑出来的,哪有介绍信啊!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面愁容,一筹莫展。这时,一个大胡子中年人走过来,说他能帮买火车票。他看叔叔有些怀疑,套近乎说:
“老哥,听你的口音是豫东南一带的人吧?”
叔叔望了大胡子一眼说:
“嗯,豫东南岗谭镇。”
大胡子显得很兴奋地说:
“我也是豫东的,家住县城南杨庄,咱是老乡啊!”
叔叔没去过县城,不知县南有没杨庄。
“嗯,是吗?”叔叔随口应着。
“老哥,看你愁眉不展的,是不是遇到啥难事?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能帮一定帮,谁叫咱是老乡呢。”
叔叔把没介绍信,买不到火车票的事告诉他。
“如果老哥信得过我,我帮你买吧,站里咱有人。”
叔叔听他能帮买火车票,心里高兴可又不敢全信他的,用一双疑惑的眼神望着他说:
“这是真的?你不用介绍信能买到火车票?”
“不瞒你说,我就在火车站工作。站长是我哥,买张火车票小事一桩,全包在我身上。”大胡子拍着胸脯说。
叔叔见他拍了胸脯,就信了,千恩万谢地将钱都交给大胡子。可大胡子一去不复返。找遍了,也没见大胡子的影子。找到站长室问,站长是位女同志,毋庸置疑是遇到骗子。叔叔上当受骗,后悔莫及。新社痛骂不止,脸都气黄了。没了盘缠,叔叔带贺雷和新社一路步行乞讨,回到家乡。回到贺村的第二天,叔叔和新社被一帮人抓到公社,说是犯了流窜罪,要法办二人。新社被扣押半个月放回来了,叔叔是主谋,关押两个多月才放回家。从此,叔叔再不愿外出,守着穷家安分守己过日子。
贺雷参军又坐上了汽车。这次坐汽车与第一次坐汽车有不同的情感,这次它带着贺雷的美好理想,奔驰在金光大道上。
一千多新兵,集在商丘火车站广场上,各自坐在各自的背包上等待乘火车。广场里涌满欢送和慰问的人。下午三点钟,当地***派文工团来站前广场慰问解放军,欢送新兵入伍,演员演出不少的精彩节目。一个演唱“看见你们格外亲”的小姑娘,长相酷似白小川,惹得贺雷注目看着她,直看得小姑娘不好意思起来。
给即将开赴军营的,初离家乡的新兵演唱“看见你们格外亲”这首极负情感的曲子,又勾起新兵们的思乡之情,对亲人的怀念之心……随着她那缠绵高昂动听的歌声,许多新兵心里酸楚,忍不住热泪盈眶。
将近下午五点,新兵在群众的一片欢呼声中,登上一列闷罐子车。火车一声长鸣,缓缓驶出车站,向东疾驰而去。
贺雷有生以来还没见过火车,此刻,他坐在平稳的车厢里却没感到新奇和激动。他心里在想爹娘,想心上人,想弟弟妹妹……他知道火车的轮子飞得越快,就越使他离家乡,离亲人越远。是的,父母之情,恋人之爱,朋友间的友情,怎不让他魂牵梦绕呢!
闷罐子车厢上方小窗户外的天,渐渐黑下来。车厢内没有照明设备,漆黑一团,又通风不好,车内有股怪味儿。贺雷觉得胸口堵得慌,有些透不过气来。晚饭发了饼干,可谁也没吃,大都靠着或躺着想心事。车内人多,空间小,没有下脚的空隙,人挨人挤着,好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贺雷半靠在车厢上,无边无际地胡想开来。他想到父亲和白大爷的嘱咐,勾划着到部队如何努力工作,争取早日立功,当英雄;他又想到了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麦贤德…英雄们的英勇事迹。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个梦。
贺雷梦见他随部队开往前线,急行军走在山间小道上。突然,前方响起密集的枪声、炮声,说先头部队与敌人遭遇了。霎时,喊杀声、枪声、爆炸声不绝于耳。贺雷心想,立功的机会到了。他迅速抢占高地,端枪一阵猛扫。可是,敌人越打越多,眼看就要冲到贺雷的面前,他心里有些胆怯。这时,只听一阵马蹄响,白帆大爷骑一匹枣红大马,像朵“红云”飘向敌阵。“红云”到处所向披靡,敌人望风而逃。贺雷跟着白大爷冲锋,呼喊着冲啊!杀啊!向敌阵地冲杀过去。只见一座山峰上立位小战士,小战士吹响嘹亮的冲锋号。号声阵阵,响彻云霄,在山谷中回荡,敌人闻之伤胆。敌人溃退了,白大爷命令追击敌人。贺雷跃出战壕,端起上刺刀的步枪冲向敌人,与敌人展开肉搏战。贺雷的子弹打光了,一刺刀向敌人的心脏刺去。他的左腿被敌人刺伤,血流如注。贺雷红了眼,他忍着疼,抱着刺伤他的敌人扭打在一起。俩人滚打着滚下山坡。山脚下,贺雷正骑在敌人的身上,抡起钵大的拳头,雨点般落在敌人的身上、脸上。贺雷打得正起劲,猛然听到“截住他,别让他跑了”的呼喊声。贺雷寻声望去,见一匹马上驮个敌军官正朝这边狂奔而来。贺雷心想,捉住这个当官的,准立大功…他一跃而起去拦马头。可身下的敌人死死抱住贺雷的那条伤腿不肯松手。眼看敌军官就要逃过去,贺雷急了,愤怒了,用尽全力挥拳向抱他的敌人脸上猛砸一通。贺雷正打得过瘾,就听“哎哟”一声喊叫,原来紧挨贺雷躺着的朱胖子的脸上着了拳头,正捂着半边脸喊叫哩。朱胖子一脸怒气骂道:
“真他妈的活见鬼!俺睡得正香哩,你打俺干啥?”
朱胖子大声责怪,贺雷从梦里惊醒。见情景,他并没马上向朱胖子道歉。因他发现梦里受伤的腿,被敌人死死抱着不放的那条腿,原来被朱胖子的一条肥腿给压住,才影响他没逮住敌军官立功。虽然朱胖子搅了他的美梦,他心里老大不高兴,但梦打朱胖子,自知理亏,就嘿…嘿笑笑说:“真对不起,刚才做梦了。”
朱胖子埋怨几声,翻转个身又睡去。
贺雷和身边的朱胖子是上汽车前刚认识,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只知他家也是岗潭镇公社。他小学毕业就不上学了,在生产队里挣工分。
车厢最边边,传来不知是谁发出如雷般的鼾声。贺雷翻来覆去,没了睡意。他索性坐起来,从挎包里摸出小川的相片亲了亲,贴在胸口,品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