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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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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的喉咙为什么那么疼?

当她得知四六出事后,一切有了答案。

不是梦,昨晚发生的种种都是真的,他来了,带着她无法拒绝的诚意宛若天降,他温柔地哄劝她,诱惑她,让她等他,让她忘记不愉快的过去,让她像个傻子被玩得团团转。

他竟还祝她长命百岁!!!

他的戏当真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旦角都要好,好到她没有一丝怀疑,居然一丝怀疑都没有过!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的难言之隐,他不能诉之于口的步步为营,总有一天她能等到。只要他开口,她就相信他。

可是,她又一次自取其辱了。

“世上会有那样巧的事吗?你出现后,大先生就失踪了,你说,你让我怎么想?我还能怎么想?”

她的嗓子破了音,沙哑的刮过皮肤,就像干裂的树皮,被硬生生扯出血浆来。

“事到如今,我已不想追究太多,只问一句,大先生的死和你有关吗?”

一个人怎会无缘无故跳河自杀?明明就在昨日,他们还见过,大先生难得露出几分笑,夸她行事越来越有章程,王瑜还在旁边打趣,说是师父教得好。

王云仙不服输,也说自家师父好,朝大先生不住抛媚眼。

大先生就笑了。

分明就是一个和善好脾气的老人。

为什么才过去一夜,人就没了?

“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你来见我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会惹上怀疑?还是说,有太监撑腰,你一点也不惧怕?”

梁佩秋恼极怒极,更是失望至极,即便血浆爆裂也要嘶吼出声:“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自辩?!”

她步步欺近,又步步后退。

“难道真是你,又是你?是你杀了大先生?”

徐稚柳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少年,不,是少女,原本十九岁应含苞待放的女子,腼腆可爱,秀气中带有几分英气,即便被追捧为稀世罕见的小神爷,也总是谦卑的,温和向上的。

看着他时,她眼里总有暗潮涌动,藏着许许多多说不清的钦慕与柔情,让他无法自控地为之沉沦,甚而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报仇机会,也平生第一次尝到情爱滋味。

他曾对吴寅说过,她是他肋下的软肉,伤了会痛。

这话不假,因吴寅不知,那已是徐稚柳全身上下最后一片完整的、还活着的肉。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事实摆在面前,自辩又有何用?

于是,他果真一刀挥断所有前尘:“我父亲当年冤死,是因他做了伪证,而今我劝他翻供,为我父亲洗清罪名,他恐当年真凶有权有势,怕死不肯同意,趁乱袭击了我。”

听见这话,梁佩秋目光一转,看到他袖中隐约露出的纱布一角。

纱布染了血,浸透衣袖,那一刻她几乎忘了呼吸,徐稚柳却是背过身去,“他出于害怕连夜潜逃,我一路追至护城河边,想劝他自首,不料他精神紧张,竟失足掉落河中。当夜河流湍急,又是黑天,他一掉下去就没了踪影。我不是没有想过救他,只时也命也,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梁佩秋直觉哪里不对。

“不是、不是这样的,即便水流很大,你一人力不能及,也可以叫别人来帮忙,或许早点找到大先生,他还有得救。”

“这样的人,为何要救?”

梁佩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害了我的父亲,死有余辜。”

“他本就该死。”

“即便不是跌落河中溺亡,也当处以极刑。”

……

梁佩秋步步往后退,终而失语。一个人犯了错,确实要受到该受的惩罚,她不怀疑他故意说谎,污蔑四六,可即便四六有罪,也应当交由官府审理,按照律例施以惩戒。

而不是,而不是——动用私刑。

倘若个个都和他一样,那天下岂不大乱?她没什么菩萨心肠,也不想去管别人如何,只因他是徐稚柳,是那个从小饱读诗书,立志为生民立命的徐稚柳!

他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方才他说着四六死有余辜时,那冰冷的语气,仿佛在评判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一件物品,随随便便一个死物的去留。

他怎会变成这样?

当年在湖田窑,为黑子之死,为一群从乞丐窝里爬出来靠双手成为窑工的人,他可以和徐忠抗辩,为他们正名,那是何等高义?那份侠骨柔肠,那份肝胆侠义,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回想起来都会不自觉地感慨,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如今呢?那个很好的人一张嘴就定了他人生死,什么叫罪有应得?什么叫死有余辜?他只是一个白身,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白身,一个读书人,一个就算身居高位也不应擅权越界、罔顾刑律的公民。

梁佩秋只觉荒唐:“你究竟……还要错到什么时候?”

徐稚柳垂首看向礼单,口吻淡淡:“若县衙查问到你,你自实话实话,不必为难。”

梁佩秋又觉可笑:“原来在你眼中,我出现在此竟是为了明哲保身……”

到如今,当真应了说书先生那一句,少时一遇误终生。

“柳哥,你知道吗?当我在茶馆第一次听到先生将我和你的名字摆在一处比较时,我高兴地差点哭了。多年以来我从未想过和你相比,所求不过与你同行。若无法同行,但能与你同在一片月色下,亦是欢欣。”

那日他对她说,“年幼无知,才会因为某种光芒而追随某个人的脚步。如今你长大了,该明白曾经仰望的不过是一种你心中认定为正确的、明亮的光彩,但那个光彩并不是我。”

是呀,她追随着一种她认定为正确的、明亮的光彩,将其视作天上月,是多么甘愿成为他脚下的影子啊。

可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利用我?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利,将我的一腔真情踩在脚底……”十年仰慕啊,梁佩秋声音渐弱,“你太卑鄙了。”

徐稚柳不置一词。

梁佩秋跌跌撞撞朝外走去。她知道这一走意味着什么,以今日湖田窑在江西的民望,以皇帝对青瓷的喜爱,即便夏瑛刚正不阿,怕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处理一个皇帝眼前的红人。

况且,连仵作都说大先生恐是失足落水,无凭无证,也没有亲属伸冤,谁会冒着得罪权阉的风险为他求一个公平?

她还能做什么?

她还能怎么办?

她不断地想着,脑子却似打了结,越是用力,越什么都想不出来。就在她即要走出中庭时,忽而驻足,目光落向大殿正中那尊宝相庄严的风火神像上。

这时,她想起不久之前一次在茶楼,安十九对她说的话,“小神爷天赋使然,若能入我麾下,与徐稚柳联手,想必太和殿上会有你一席之地。”

约莫是在城外遭到黑衣人堵截后不久,她再一次走进鸣泉茶馆时,安十九忽然出现,言谈间都是对她的招揽之意。

她拒绝了,安十九也不勉强,只是笑笑:“景德镇的匠人都似你和徐少东家一般硬骨头吗?坦白说,安庆窑几次拒绝于我,不给本官面子,按照本官的脾气,不听话的人定要好好教训一番,不过徐大才子为你们说了情,单就这一点,小神爷日后可要好好报答他。

可是话说回来,如今你们两家打擂台,总要有个胜负。徐少东家说了,他要堂堂正正地赢过你。如此,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如今想来,那黑衣人定是安十九安排的,意在让安庆窑俯首称臣,不过安十九失手了,如今再追究是谁背后相助,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确对她有恩,她也不是没有偿还过债。

既如此,那就如他所愿。

“你还记得春日宴上你我的比赛吗?”

徐稚柳不妨她会突然开口,说的也是完全不搭边的话,可对于那次比赛,从宴前到宴后,从火海中抱住她幻生心魔,到约定夏日赏荷心有千千结,每一个瞬间都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毫不迟疑地点出她心之所想:“春莺夏蝉青花碗。”

梁佩秋点头。

那一次她输了。

她输得心服口服。

“皇帝万寿,民窑也要献瓷,说来也巧,竟让我们押中了题,工部主拟四时常在,意为春夏秋冬,盛世国泰,不如就再以此题,堂堂正正地比一次?”

徐稚柳抬头,此刻的梁佩秋俨然不再是一朵未经风霜的小白花,更像历经千帆后破云而出的虹光。

她说堂堂正正地比一次,只她和他,没有第三者,没有死亡,没有算计,让童宾窑神作这见证。

当年为打造童宾神像,官府倾尽民力,以铸铜塑造金身。经多年风吹日晒,金身已然有了磨损痕迹,可即便如此,童宾双目仍旧炯炯有神,好似阎王判官,审视着人间的起落。

徐稚柳知道那一次自己赢得有多不容易。

再来一次,未必能赢。

更何况,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难道只他和她,就能决定湖田窑和安庆窑的高低了吗?就能让安十九金盆洗手,夏瑛手下留情了吗?

可若不比,那每一个夜深人静无法拭去的杀意又将如何收场?

这一刻,徐稚柳心跳如雷,手中的礼单顺风而落。

他顾不上去捡,只出神地望着双手。

那一夜,他不停地洗手,不停地洗手,血水往外倒了一盆接一盆,可不管怎么洗,手上仍鲜血直流。

他气急败坏地摔翻铜盆,俯视双手,血一滴滴坠落,落在脚边,泅出朵朵红花。

蓦然间,他从梦中惊醒。

原来只是一场梦。

可,只是一场梦吗?

下章第一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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