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爷爷的手表(2)(1 / 2)
李孟行没有向家里说叨外边工作的事,他觉的他们听不懂,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们像是被这个时代淘汰了的人,而李父的身影就像他的身躯一样的佝偻下去。日渐失掉了他在家中的威严。他最后一次行使他的大权,那时爷爷还健在。
爷爷住在院子西边的小屋。仲夏时,偶尔会在门口树荫下,和另外的老头儿闲聊天。老哥儿几个聚在一起,聊一些有的没的家常。常说道那句老古语,“人一出生总是哭,生而为苦意何如。说尽传奇执迷散,富贵贫贱神仙路。”这是一首定场诗。家族中,很多年以前,出了一位说评书的艺人。家里直到现,还保存有那时的评书话本。内容多是一些侠义故事或者神鬼传说。其中拿手的就是真假美猴王,梁山伯与祝英台,噎鸣巧收白蝴蝶。在三里五乡内无人不知。在说书开讲之前,常用这几句作定场诗。一些流传下来的小段子,爷爷常讲给小李孟行听。小李孟行为了学大侠飞檐走壁,直直的从屋顶上往下跳,致使摔坏了脚,瘸了好一阵子。没学过医术,但爷爷却懂一些经络按摩,或许是久病成医。“人身血脉似长江,一处不到一处伤。你这个就是曲到了脚筋,血脉不畅。痛,才一瘸一拐,按一按就行咧!”爷爷准备好白洒,往白瓷碗里倒了一些,划着一根火柴。等白酒燃起蓝色的火苗后,用手沾着燃烧的白酒,轻轻地在小李孟行的脚踝上擦按,小李孟行咧嘴就要哭,爷爷说:“没事,别怕疼!慢慢地自己就长好咧。孙猴子学艺腾云驾雾,也得摔几个跟头!不翻跟头怎么飞的远。等你脚好了,带你到河边抓鱼去!”
一周以后,小李孟行又生龙活虎了。
经岁垒月之后,身体日渐老化。盛年时狂放造作种下的病根,此时都显现出来。阴雨天,腿痛手麻,再加上眼花,耳背,皱纹沟壑,似乎一步就迈入了老年。
时间带来的,最终还要在时间里被收回去。爷爷晚年得了渐忘症,往事大半已经忘记了。李孟行一直感觉,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家人遗传,可想,这渐忘症也会遗传,老了也难逃厄运。加上帕金森,病情日渐加重,使得爷爷整个人都显出衰败的迹象来。整个人变的伤感,一两句话就会抹泪擦眼。
一天,李妈送饭给爷爷,又见他泪水盈框,说:“别老是琢磨些个没边儿没际的事儿,吃的饱睡的着。活一天就是享受一天!”
“那是谁,怎么老在门口站着?”
爷爷说话一阵阵地神神叨叨,李妈听了不耐烦。
“耳朵不好使,这眼怎么也花咧!”
或许是大脑萎缩的原因,致使眼前出现了一些幻觉,他总说看到门口那儿有两个人站着。相比于饭菜,药品更像是一种必须品,一餐也少不得。小屋的窗台上、桌子上摆满了有用没用的药,给爷爷买药成了家中最大的花销。家中日子渐渐的拮据起来。最怕的就是爷爷有个什么伤病。那时,家里就更揭不开锅了。李妈多次在李父面前报怨,久了,还是忍不住爆发了。
“我看大哥这是要把你爸全推给咱们咧!以前都是一给就是给一年的,这次脱了好几个月。”
“他不管?那还行!全指望着咱们那还指望的过来?”
“他这人不露面,养老的月钱也没影儿,我看八成就是故意的,不管不顾!”
“别瞎猜咧,他那今年生易不顺,出了点意外。”
“你怎么知道?”
“他给我打过电话,他那边遇到点儿情况。等那一处理完,月钱一块给咱汇过来。”
“真要是那样就好咧,别人家在外头乐呵,咱们还瞎似的,啥都不知道。到时候就让人笑话咧!”
李父没有收到过大伯的电话,大伯在外边做什么他也不清楚。但在外边作事哪能老是一帆风顺?就也没多想过。过后,李父给大伯打了几通电话一直不通,心里就也犯起嘀咕来。再是天大的事儿,也不该不和家里说啊?算多算少家里也能帮上点儿忙吧。事不临头都知孝!其中真有什么原因谁也算不准。千斤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肩上,这哑巴亏可不好吃。另一边,大伯和几人合伙,投资建了一个砖窑厂,刚落成就连连出问题。被举报环保不达标,停工整顿。百般周折之后,又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暴雨。窑厂坍塌,活埋了几名工人。事发之后,大伯和几个股东逃的没影了。哪儿还顾得上家里的事,这才断了爷爷的月钱。
次日,李父端着饭菜给爷爷送来。屋里电视机的声音放的很大。李父进屋,把午饭放在桌子。爷爷被哭闹的剧情吸引着,呆呆地看。李父连叫了两声,仍没回应。便走过去拿起摇控器来,向电视一指。爷爷见电视机息屏了,才缓慢的回过头来。
“先吃饭吧。”
“今天,你来送饭啊。”
“爸,刚好有事要跟你说说。”
“什么事啊?”
“爸!你得联系联系大哥,他失踪咧。一年都没个音信。”
“他呀,你甭太担心,出不了啥大事。”
“他是出不了大事,我可不好办了。”
“怎么?”
“养老的月钱,大哥那好久没上交了。你住在这,一住就是好几年谁也没句话。都是拖家带口的,饭不好做。你给个主意。”
“我想个主意?……”
爷爷晚上睡觉习惯开着灯。早先小时候,小李孟行还在和爷爷一起住,也当是和爷爷就个伴。小李孟行一到晚上总是千方百计的从家里跑出去,找小伙伴们出去玩。常常是不到睡觉的点不回家。一回来,身上又是汗又是土。爷爷就吓唬小李孟行说:“你们晚上出去玩,千万得在有月亮的时候出去,有月亮外边才显的亮。千万不要去有黑影儿的地方。那里边藏着小鬼儿。长两个脑袋的就先不说咧,这不是最吓人滴!最吓人的就是那种头发长的像鞭子、舌头像刀子一样的小鬼儿,特爱粘着你们这样的小孩。要是被小鬼揪住你喽,你可就回不来咧!”小李孟行还是像往常的一样和伙伴们出去玩,但决不敢再去那些黑灯瞎火无人的地方。后来,李孟行考去城里上学,住校了。爷爷开始一个人住,慢慢的养成了开灯的习惯。他总说:“黑间开着灯,醒来有个什么事也方便。”李妈看不惯,埋怨着说:“都像你这样,一个月得费多少电?交电费都得交穷喽!”如今,这里不好住了,爷爷颤颤巍巍的夹着菜,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我能有什么主意呢。
村外田间地头上,有一间简易的小屋。当瓜果成熟的季节时,李父便会来这里过夜。来看护瓜果,防着那些闲人半夜进来偷吃。爷爷思前想后,搬到那里合适。转天就收拾家当。爷爷做的决定,李父也不阻拦,找来小车,大包小包一起都拉了过去。李妈对李父说:“搬过去了也好,没人打扰,好好地享享清福吧!晚两天我再给他拉根电线,让他有水有电就齐活咧!”
日后,李孟行放假回家,发现院西屋里已放满杂物了。这才知道爷爷已经搬出去了。李孟行来到村外,星夜下,兽叫虫鸣,秋风从屋外吹到屋内。看着前眼粗陋破败光景,直叫李孟行心痛,坐在炕边,止不住地捂着眼睛痛哭。
爷爷说:“事情已到这,也没法儿。人老了都逃不过这么一天。”
李孟行说:“搬回去吧,我去和他们说。”
爷爷说:“不折腾咧,就在这吧,这挺好的。清净!”
爷爷容光焕发,突然记起了好多事情。
“谁都是这么两下子,活着就是熬时间,酸甜苦辣都得尝一尝。老话说的,喝了孟婆汤,又是一轮。刚开始,一个肉团子生下来,什么都记不得,就是吃喝。再大一点,就开始奔老婆,奔孩子,奔事业。脑子里边记的东西越来越多。好的就天天拿出来讲,不好的就想忘记。慢慢地,好坏都搅合在一块儿,好的可能变坏,坏的也可能变好。谁能说的准呐?”
又指了指脚边的包袱,李孟行把它递过来,层层的打开。在里边,红色小本下边露出来一块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