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西山旧事(1 / 2)
“好处?”
暮魂笑着点头,一面道:“你们凡人形容美人儿,会怎么说?”
书生一顿,想了想,回答:“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这是《洛神赋》,写洛神飘逸之态,尘俗绝无。
暮魂一笑:“惊鸿之姿,游龙之态,履水若平地,荣华胜秋菊。凡人哪行?但妖可以。”
她说着,潇洒挥袖,拨开一簇竹林踏入,竟有偏幽寂小湖映入眼帘。
四野松竹环绕,湖面漂浮着淡淡白雾,随人声至,惊飞几点鸿凫。
书生正诧异不已时,见身旁女子轻轻一垫脚,便似风吹柳絮般飘起,盈盈落在了如镜的湖心。
风过衣衫,翩翩飞荡,仿佛一只白鸾,又似雪梅盛放。
女子落下,拂袖回身,向岸上早已看呆的书生笑道:“我修行五十年时,便可履水若平地。晨雾夜霜,皆作依仗。”
她话音落,抬袖舞起,似凡尘乐坊般,清冷又慵懒的语音徐徐道来:“且乐山水间,俗事不相关。朝乘白云去,暮宿清溪边——还有什么?”
看呆的书生闻言,这才回神:“什,什么……”
“形容美人儿,还有什么句子?”
“唔……”书生顿了顿,道,“风作衣裳玉作身,眼如秋水鬓如云。”
这是时人形容美人儿仪态、风姿出众的诗句。
“风作衣裳,”女子道,“花蝶妹妹倒时常以彩霞做衣。风嘛——”
她忽然一笑,轻盈起身回身旋转,纤长玉指缕过平空,竟将那风似流水一般,拉住半透明的几片分割轮廓来。
清风如水,顺着她指间流淌。
随着女子转动、抬手的动作,清风凝聚成线、成片,似布匹一般垂下,再似作画一般卷曲、勾勒,慢慢成形,慢慢显色,化作一件月华般轻盈绚烂的纱衣来……
女子再次一个回转,将纱衣轻披,似与清风化为一体。
她白皙雪肌在风裳映衬下,如玉一般清透美丽,双眸似清秋之水,鬓发胜天际梨云……
她含笑道:“风作衣裳,凡人可能如此?”
书生呆呆如在梦中,只愣愣回答:“不能……”
女子随意伸手,凭空折过岸边一朵绯红石榴花。一个轻轻响指,花色入衣,浑身从白衣胜雪,化如桃夭灼灼。
“凡人制衣多多工序,山间百花却任我采撷,四时无断。”
女子说着,又淡淡抬手,采得一朵紫色凤仙花,再次轻轻一打,桃之夭夭化作长身紫裙,灿烂宛若霞光。
“清风可为裳,百花可染衣。寒玉能做骨,墨云散成发。”
她再次凭空采过一朵花灵,却是木槿,眨眼之间,紫衣又回复素白,泠泠如尘外之仙。
“不过我和姐姐是木槿,自然更喜欢木槿。姥姥是桑木,便常着绿衣。”
女子浅笑吟吟,水汽凝聚在她指尖,化作一滴露珠。顺势那么轻轻一弹,便刹那似雨似霰,似流雪似月华,翩然飘洒,将镜湖、深林、花木和两人一起,笼罩其中。
“这就是妖,是我。”
声音清如冷泉,缥缈虚空。
书生隔着纷纷扬扬似雪似雾的飘飞,凝视着白衣女子,久久不曾眨眼。
庄子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驭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
这一刻他相信那传说的姑射山神必定存在,因为,就在他的眼前。只她并非是神,而是山间美得无法形容的木槿花妖……
她是如此自由自在,如此不染尘埃。如此妖灵,又怎会如传言般羡慕人类,又怎会向往凡人的六欲七情?
许久许久,书生终于回神,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对方让他见证做妖的好处,除了不忿那些无知者轻视妖灵的胡说,更是让他感受到她的心境。
她对为妖的自惬自足,让自己明白,她永远不会向往凡人,和凡人情愫。
人和妖那些距离,在她这里,永不可逾越。他若喜欢,只能喜欢姐姐,勿要对她心存半点希望……
她是无情的。但说她无情罢,最冷漠的话又不愿直言出口,只得以这种方式叫对方明白,仿佛依旧顾及着他的感受……
若张恒楚在此,便很清楚她之所以如此,不过因为她无情缘,而这数月相处,加上姐姐嫣魂的关系,书生已在她的亲缘之中,因而,她虽无情却依旧要顾及对方。
可书生并不知晓这些。心中便有一股复杂而矛盾的情愫,分不清是仰望、失落,还是迟疑或难过。
最终化作一个浅浅的温柔笑容,抬手接住一朵飘飞的雪霰,似忽然想起初遇那日的大雨,还有雨后开门的一抹冷寂容颜,兀自摇了摇头……
那女子宛若白鸾飞花,在漫天碎玉飘舞里,轻轻拂袖间渡水而回,泠泠落在书生近旁。清淡如雪的眉宇下,一双寒泉般澄净又深邃的眸子。
暮魂的冷,一眼可见,然那冷里却又有流水一般的幽寂温存,叫人察觉她冷,却又不觉拒人千里。
这或许就是雪风多年执着的缘由吧,哪怕明知那其中温存不过来自亲缘,来自她没有情缘后,比其他妖灵更浓重的亲缘——可依旧,叫人难以割舍……
雪霰渐渐消散,她的脸便更加清晰起来。眸子里映出书生的模样,明显早明白对方心中所想,知道自己目的达成,微微勾起唇角。
花妖和书生并立,看向远方光华流动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