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棋院风云(1 / 2)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份,天气转冷,时不时还会下雪。这天勘探所工会干事通知我,让我去市棋院领王师傅三个月前在那里,代表单位参加的市总工会举办的围棋大赛所获二等奖的奖状和奖品。因为王师傅已经去世,单位工会只得让我这个和他关系近的同事去领奖,再转交给他家人。
我早就知道王师傅下围棋很好,可以说他除了篆印手艺精湛,围棋水平也是数一数二的。
我听他说过他的围棋技艺是早年和他住在一个大院里、从xjks插队回来的邻居那里学的。从和他的对弈中他从此爱上了围棋,热衷学习此道并沉溺于精彩围棋棋局对弈中,无法自拔。这也许是在他长年从事篆刻学习让他产生了审美疲劳,想换个新鲜技艺刺激一下,因而突然催生出对围棋莫名的近乎偏激的痴迷吧。除了疯狂学习围棋技艺,还想方设法地寻找下围棋的机会。
而与其费尽周章,四处求人指点自己几招,还不如多去参加正式围棋比赛。但大部分比赛时间都会和自己上班时间冲突,所以为了能经常参加围棋比赛,他费尽心思转到了市里一家国企上班。虽然那个单位给这位“新人”安排的只是工人岗位的工作,但他却很高兴地去了,原因只有一个:那个国企有自己的围棋队,可以经常在上班时间去和外单位比赛围棋。
他那时盼望着每天的工作就是下围棋,为此他连自己的关系都没正式转走,就迫不及待“走马上任”了。随后的八年他的工作生活的确就是下围棋,但八年的围棋比赛他却始终只能参加业余组,连专业组的边都进不去。
而市里的围棋比赛,即便是业余组,其激烈程度也经常是难以想象的。参赛人员中高手多不说,单就必须要在那个密不透风、人头攒动的屋子里坐上一整天,除了每局间休息时可以出去喝口水、上个厕所外,整个人就像块磁铁,被吸铁石般的棋桌牢牢吸附住,连屁股都不能挪动。
在下棋走子的同时,计算着自己和对手的子数,还要时不时吃掉对方的子。每下完一步棋时,选手都要时刻想着按下自己的计时钟表,否则钟表会继续给你计时,你就有可能最终因比赛超时而被直接判负。一局下来,每位选手无不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一切,到头来只剩了如“长跑运动员”般气喘吁吁、疲于奔命了。
天气炎热时更辛苦,本就不甚宽大敞亮的屋子像个蒸笼似的,挤满了在里面忙乱挣扎着的“饺子”、“包子”们,在每个空气因子中的水分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人体浓密的汗腺蒸腾出的热流、呼出带有体腔能量的气体、肉体分泌出的旺盛脂肪,交汇合成的热能,连同打印机的油墨味、计分员“沙沙”书写时挥发的签字笔水味,时刻刺激、煎熬着你那早已脆弱不堪的中枢神经。
后来王师傅对我说,他每到此时,心都会感到被狠命纠结着,自己平时最怕热了,再加上比赛的紧张、用脑的疲惫,嘈杂的争执、讨论和遇有争议请裁判判胜负时的“噼里啪啦”数子声,好像都在持续坚定地敲击着他脆弱的心房和神经,让他痛苦得时常没什么心思下棋了,只顾着用自己准备的湿毛巾频繁擦着脸上、额头上不断渗下来地串串汗珠。
情绪不稳定的他如惊弓之鸟般,甚至连听到轻微的落子声、计时表针“嗒嗒”走表声和对手呼吸声都感觉烦闷不已。一天下来,自然是赢少负多,看着最终从裁判长的小打印机里不断打印出的一张张a4纸质比赛成绩表,可想而知,他的成绩自然也名落孙山了。
再后来他所在的那家国企也因为经营不景气而倒闭,他也就下了岗。无奈他只能动用老关系又回到了勘探所,虽然所里领导大度地接纳了他,但谁都明白,再度回来的他是被所里很多人“另眼”看待和非议的。
本就对周围事物敏感的他怎会感受不到?为了不让这种气氛影响到自己的心情,他更加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在被领导安排进相对独立的文化班后,甘心默默独自地搬进了偏僻的“刀把房”里,每天除了给单位过生日、结婚、退休的职工刻刻姓名章之外,便一心扑在篆刻作品上了。
其实对于围棋,他也是有些心得的,比如他结合着用篆书写就了早已烂熟于胸的“围棋十诀”: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
每诀上方都配有一方相同内容的篆印,只是闲暇偶尔和我谈论时,已是别有番滋味在心头了。记得他曾说过,他学棋时有位华裔日本籍围棋国手曾说过:“围棋就是宇宙,宇宙就是围棋。”我也听有人说围棋起源于尧帝,还有人说围棋是外星人发明的。不管何种说法,围棋都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以黑、白阴阳两色子在19条横线、19条竖线围成的棋盘上演绎出宇宙间多维度万千变幻,眼前牵动一子就会影响到全局。
王师傅还对我输过,他在过去八年的棋艺生涯中常听有人把围棋与象棋相比,认为围棋下的是“次序”和“气场”,越下格局越大;而象棋下的却是位置,越下局面越小。但他有时看着这副“围棋十诀”,却突然觉得围棋与篆刻倒是十分相像,似有通感。同是只表现出两种单色,同在看似简易的有限空间里,却能延展出无限想象和可能。
哎,想想要在古代,王师傅凭着棋艺也许还能当个“棋招待”什么的,谋个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所幸王师傅的围棋水平倒也没有荒废,没事儿他就找个棋友下盘棋,切磋切磋技艺。每年单位参加市工会组织的围棋大赛,都会派王师傅去,他也都欣然接受,并为去参加比赛做足准备,还都能拿到好名次。
这天到了棋院,我径直找到了棋院负责比赛的董老师的办公室,他得知我来意后,让我稍等了一会儿,就从文件柜子里把王师傅的奖状和装奖金的红包都给我拿了来。
董老师一面让我数着钱,一面问:“咦,怎么是你帮他来拿,他自己怎么不来呢?”
我一顿,难过之情涌上心头,只得强忍住说道:“嗯,他,他…”
“他怎么了?”董老师着急地问
“他…去世了。”我无奈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董老师顿时提高了声调,不敢相信地近乎喊道。
我不忍再直视他,只望向别处,小声说:“他不在了,是突然去世的,就倒在我的面前。”
董老师像是没有听懂似的,只重复着:“你说什么?突然?那报警了吗?警察说死因是什么?”
“说是钴中毒?”
“什么?你说钴中毒?这是什么东西?”董老师像在听天书似的,眨巴着眼睛,竭力绞尽脑汁琢磨着这个他完全陌生的词汇。
“我也不太懂,只说是在矿场里的东西。”实际上,我对这个东西也很陌生。
“矿场里,王师傅去过矿场吗?”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其实,警方说王师傅体内的钴金属,已经积存了有一些时间了,所以下毒时间应该是在他毒发前些日子,只是具体多少时日就不能确定了。”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点事儿。”董老师像是突然回忆起什么,突然说道。
“您想到什么,快告诉我吧!”我好像看到了破案线索,急切地问。
“是这样的,”董老师回忆着:“就是三个月前在这里举办的这次围棋大赛,参赛者很多,场面也混乱,室内空气流通差,可能王师傅年纪大了,还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打一天比赛,太辛苦身体吃不消吧,就晕倒了。”
“什么,晕倒了?”我吃惊地问:“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呢?”
“可能他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后来呢?”
“之后,我们的工作人员赶忙把他搀扶到通气较好的休息室里,还给他冲了杯蜂蜜水,他喝完好休息一会儿后说好些了,就又继续比赛了。”
“又比赛了?还拿了二等奖吗?”
“是的,我想如果他不是晕倒影响了比赛状态,他应该是能拿冠军的。”
我沉默片刻,又问道:“董老师,王师傅晕倒是在什么时候?”
董老师想了想说:“大概在下午两点半左右吧,已经下到倒是第二场了。”
“下午两点半?”我反复思索着这个时间点,又问道:“董老师,我对下棋是一窍不通,更没参加过这么高水平的比赛。那以您的经验看,像王师傅这样突然晕倒的情况常见吗?”
“常见肯定是不会,但是,”董老师开始认真清晰地给我这个“菜鸟”普及着下棋常识:“围棋比赛和其它比赛一样都是需要体力的,在动脑子同时也要有良好的体能作为支撑的。要不怎么有的专业棋手还要练习长跑呢,因为正规比赛要在一天和不同高手下很多场棋,再加上还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更加大了选手的心理压力。而像王师傅这样岁数较大的选手,参加这种强度大、时间长、场次多地比赛本身就很费劲儿。所以他即便是中途累到晕倒,可以说也在情理之中。”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下棋的选手还要练习长跑,原来下个棋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轻松,看来王师傅以这样的年龄要完成一天的比赛可真不容易。
“那么,董老师,”我追问道:“像王师傅这样年龄的选手,还有没有出现过类似晕倒的事情呢?”
“那倒没有,起码那天没有。不过—”董老师细想过后,谨慎地说:“即使概率小,也还在情理之中,不能说这有什么问题。”
我的脑子飞快旋转着,心想王师傅是在花坛前晕倒的,原来他在之前的棋院比赛时也同样晕倒过,不知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不过既然王师傅体内的钴元素是早就存在的,那么会不会在棋赛当天就已中毒亦或早在那之前就中毒了?所以才在那天毒发晕倒?之后没有重视,毒素又以某种途径继续侵入他体内,致使他最终在花坛前毒发身亡?
只是王师傅每天都是独自在办公室里工作的,和外界几乎隔绝,在警方在他的办公室里也没找到任何可疑线索,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在别的地方中的毒呢?比如棋院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