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不后悔（1 / 2）
皭被背着下了坡，樾全程的眼睛都盯着他的脸，仿佛他的目光能缓解他的疼痛，雨水打得生疼，但樾没有办法护住皭，焦急如毒蛇咬着他的心。
小杏不断地叫，它的毛被打湿。或许它脸上的不是雨水，是泪呢。
直至头发贴到头皮上，他们乘上一辆三轮车，上面载着许多伤员，远处是避难所，帐篷建的，从内部泛着黄光，许多个。
樾无暇顾及，他们连忙腾出位置让皭躺在那。天色昏暗极了，无数的雨滴带着摧毁的决心狠狠地打下来，又凶又冷。
车上的泥垢拼出无数个脚印，皭只能躺在那里，别无他法，好心的脱下衣服给他既垫又盖。樾守在他旁边，跪坐在脏兮兮的车板上，铁皮的冰凉渗进腿骨里，泥沙领着雨水脏了他的身体。
一片混沌不堪，樾死命地盯着皭，要看到他呼吸的起伏。
废墟遍布，路上坎坷泥泞难行，颠簸是少不了的。一块小石子垫在车轮下，就能让整车的人被硌。皭碰到车边，闷响一声，樾连忙扶正他，天暗得汹涌澎湃，看不清云里是否藏着千军万马。雨声也混乱，荒唐至极。
宋樾护住皭的头，他的脸上污泥满是，樾触碰着，极力地要留存他的温度，从眉毛，眼眶，鼻梁，嘴唇，下巴，他无不抚摸。
他的手默默发着力，伤口被雨水淹得起皮发皱，丝丝缕缕的红水流下，但天色实在太暗，如同没有月亮星辰的夜。
有人不顾一切地翻挖废墟，有人嚎啕大哭发泄，有人在黑暗里挣扎，有人流着泪想着自己的一生，有人痛斥命运，有人跪在废墟前呆滞，有人躺倒在路上，有人搀扶着伤员，有人劫后余生笑着，有人感激，有人恍惚，有人昏厥，有人死亡。
宋樾捋开皭那遮挡在眼前的湿发，擦着在他脸上生了根的泥水，满手肮脏，满手污黑。
皭，咱要是长大就好了。
“求求你们救他！”宋樾的人生中再也没有这么煎熬的时刻了，他紧紧掐住自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抖，他泪眼，看不清眼前救援的人。
“小朋友，你也到那里坐着吧。”人家说完就把皭带走了。
宋樾喘息着，泄了气一般瘫倒在地上，沙子磨着他的伤口，突然有人来，抱起他，带着去处理浑身的伤。
宋樾抬手，看见满手的血。
“奇怪，这么多血，也不疼。”
他哭，又笑。
皭，我们即将复活。
宋樾晕过去，还发了烧。
梦里火烧一般的疼铺天盖地地袭来，他躲不过，就受住。他揭开眼前迷迷蒙蒙的纱帘，太多，又缠得他无法呼吸，他扯下所有的东西，看到了尽头的风景。
没有东西再缠着他的脖子，没有火烧的痛，但宋樾还是喘不上气来，他的泪兀自地冒出来。
他尽头看见皭，他知道那是皭，尽管皭的脸那么模糊不清，他就是知道。
皭说：“樾，我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不后悔什么！
樾，你别忘了我就行。
宋樾瞬间惊醒，冷汗爬满他的全身，他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不顾周围的环境，周围的声音，他欲找到皭，却被什么绊住，又磕倒在地上。
他的头昏沉，但他看准了，把手上的针拔掉，一阵疼，霎时手面上冒出血珠，越来越大。
听不见别人的叫喊，听不见周围的哭喊嚎叫。他目光急切地从人影绰绰中寻着皭，天旋地转，像地震一样。
手上的血聚成一道线顺着肌肤滑下，刺心的痛不知道从哪里来，让宋樾半步也动不得。
皭，你不后悔什么！
——就死吗？
他的目光定在院长妈妈身上，她在哭。
地震时不见她哭，看见弃婴时不见她哭，樾体无完肤时不见她哭，皭被送上车时不见她哭，所以现在她在哭什么？
大人不是很坚强的吗？
宋樾终于挪动他千斤重的腿，每一步都如同童话里小美人鱼有了脚后的每一步——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摇头，晃出泪来，无尽的泪。
不知道时间怎样刺透他，他终于满是伤痕地到了院长妈妈面前。
院长妈妈看见他，她的眼里也在下雨，一场清澈的雨，她连忙抱紧他，把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胛处，蒙上宋樾的眼睛。
“樾，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好像抚摸着樾的头，安慰了自己。
“院长妈妈，皭怎么样了？”郁勿玦哭得大幅度喘气，她说：“没事，没事，他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睫毛，脸颊滑下来，滴到宋樾的身上。宋樾问：“院长妈妈在哭什么？”
明明自己也在哭。
“在担心樾。”
宋樾轻轻推开院长妈妈，仔细地看着她的眼。这个世界好像被水淹了一般，到处是水。
宋樾笑了一下，院长妈妈在说谎。
他轻轻拍了拍院长妈妈的肩，“樾心疼，妈妈。”
一瞬间，声音重回到宋樾的耳朵里，外面密匝匝的雨打在篷布上的，意想不到的还有一声雷。
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勇气，要让樾从“院长妈妈”换成“妈妈”，得一个三年，一场地震。
还有皭。
没等郁勿玦捂住宋樾的眼睛，他早就看见皭躺在那里，嘴唇没有先前的红，苍白如同他的脸色。
红，对了，红色的血。
宋樾还纳闷那么多的血怎么不疼，原来是皭抢走了，那是他该疼的。
他的头撞在铁做的车板上，他的腿已经被那块大石头压断了，被救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要哭，不要哭。”宋樾擦着郁勿玦的泪，说给谁听呢，不知道。
宋樾说：“妈妈你看我还发着烧呢，让我回去挂吊水吧。”
他转身，回到自己刚才醒来的位置。
再晚一步，泪就要掉在他们面前。
宋樾平躺着，手上的血凝了，活像一条小蛇。
闭上眼，他想到的就是皭。雨也打不进他那结实的悲。
或许他真的睡着了，是我瞎猜的，我本来就在发烧，胡思乱想的不是挺正常的。
他还要长大，我得陪他长大，他还有梦想呢，对了他还没把他创作的拿给我看，他不能不讲信用。说好了的，他得赶紧醒，长大以后去找昙和宁，大人可以翻过青山的。